呂芳連忙又接過了他的青詞轉身呈給嘉靖。

嘉靖一手接過徐階的青詞,一手將嚴嵩的青詞遞給呂芳:“朕看徐閣老的青詞,讓徐閣老也看看嚴閣老的青詞。”

“是。”呂芳接過嚴嵩那篇青詞,轉身又遞給徐階。

徐階雙手接過青詞,這樣的光線,偌大的字體,他用肉眼本看得清楚,卻依然從袍袖裏掏出了眼鏡,詢望向嘉靖。

嘉靖:“戴上吧,坐下看。”

“是。”徐階這才戴上眼鏡,坐下來看嚴嵩的青詞。

精舍一時間十分靜穆,徐階在仔細看嚴嵩的青詞,嘉靖在仔細看徐階的青詞。

很快,兩人幾乎是同時看完了。

徐階望向了嘉靖,嘉靖卻將徐階的青詞往膝上一放,臉上無任何表情。

嚴嵩雖微低著頭,憑感覺卻把嘉靖把徐階的神態都籠罩在餘光中。

呂芳有些緊張了。

嘉靖開口了:“朕先評評嚴閣老寫的青詞吧。三個字:好,好,好。徐閣老以為如何?”

徐階又站起了:“聖上是三個字的評語,臣隻怕要說九個字了。”

嘉靖:“說。”

徐階:“字也好,詞也好,意也好。”

嚴嵩不得不有所謙遜了,欠了欠身子:“聖上過獎,徐閣老也過譽了。”

“好就是好。朕或許有所偏愛,徐閣老可是從不說違心話的人。”說到這裏嘉靖倏地又望向徐階,這次不稱他閣老了,而是直呼其名:“徐階。”

徐階本站在那裏,低頭應道:“臣在。”

嘉靖:“你的青詞中有兩句話是怎麼想出來的?”

徐階微微抬起了頭,望著嘉靖的下巴:“請問聖上,是哪兩句?”

嘉靖拿起了膝上一頁青詞,朗聲念了起來:“離九霄而膺天命,情何以堪?禦四海而哀蒼生,心為之傷!”

“好!確實好!”嚴嵩這時的反應竟如此之快,適時站了起來,“老朽不如。”

嘉靖這時欣悅之情已溢於言表:“呂芳,你知道徐閣老這兩句好在哪裏嗎?”

呂芳笑答道:“主子這是難為奴才了。奴才讀的那點書哪能品評兩位大學士的文章?”

聽呂芳說出了“兩位大學士”的話,嘉靖的目光深望著呂芳,目光裏的深意也隻有他們二人明白:“也沒叫你寫,你隻說好在哪裏。”

呂芳想了想:“奴才以為,徐閣老這兩句寫出了萬歲爺的無奈。”

嘉靖臉一沉:“怎麼是無奈?”

呂芳:“主子本是仙班裏的神仙,奉了上天之命降到凡間來做萬民之主,誰不願意做神仙卻願意做凡人?誰不願意在天上享清福卻願意到凡間來給萬民為仆?這豈不是無奈?”

嘉靖大悅:“好奴才!你這幾句評語連同嚴閣老、徐閣老的青詞可以鼎足而三了!不過三鼎甲也得分出個狀元、榜眼、探花。今天的青詞徐階是狀元,嚴嵩是榜眼,呂芳湊個數當個探花吧。嚴閣老你覺得朕公正與否?”

嚴嵩滿臉誠懇:“臣心悅誠服。”

這時徐階已經心潮洶湧了。昨日楊金水沒有被追究任何罪責隻送到了朝天觀,他就擔心浙江一案極有可能不了了之。今晨一上殿自己便受到了破格的禮遇,先是賞了玉熙宮賜座的恩寵,現在又被封為今日的“青詞狀元”,而嚴嵩也對自己極其籠絡。種種跡象,都是在暗示自己將浙江的大案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如果連鄭泌昌、何茂才等人都從輕發落,走出這座大殿,不要說無法向裕王交代,千夫所指,自己幾十年清譽便要毀於一旦!默念至此,職責所在、眾望所歸他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應該說話了,站了起來:“聖上,臣這兩句話還有另外一番解釋,要向聖上呈奏。”

嘉靖立刻知道他要說什麼了,目光向他閃了一眼:“說來聽聽。”

徐階:“聖上上膺天命,數十年恭行儉約為的都是我大明的江山社稷和天下蒼生。卻有一班辜恩負義的貪吏上侵國帑下掠民財,如浙江貪墨一案者!這些人倘若不嚴加懲治,實有負聖上肩負之天命愛民之仁德。”說到這裏他跪了下去。

嘉靖剛才還十分愉悅的臉色一下子靜穆了,望了望趴跪在地上的徐階,又斜望向已經站立的嚴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