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芳好一陣看,芸娘站在門口低垂下眼。
“罪員先行回避吧。”高翰文這時竟一眼也不看芸娘,低著頭便要向門外走去。
“不必。”呂芳叫住了他,又對芸娘,“你進來。”
芸娘輕步走了進來,在呂芳的另一邊停下了。
呂芳對著門外:“都出去,院子外待著。”
房門外的幾個提刑司太監齊聲應道:“是。”
一個人從外麵又帶上了房門,接著一陣腳步聲,所有的人都退出了小院。
“你就是那個跟了楊金水四年的芸娘?”呂芳這才向芸娘發問。
“是。”芸娘這一聲答得極輕。
“沒有什麼丟人的。”呂芳神態十分自然,“宮裏十萬太監宮女,結為對食的有好幾百對呢。人有五倫,君臣父子夫妻兄弟朋友是也。你和楊金水雖無夫妻之實,畢竟還有夫妻之名。想不想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芸娘的心像被刀子在割著,微抬起了眼沒有看呂芳而是掠向高翰文。
高翰文兩眼依然閉著,隻眉頭鎖緊了。
芸娘這才望向呂芳:“回呂公公話,芸娘跟楊公公沒有什麼夫妻之名,我隻是伺候他的一個奴婢。後來楊公公認我作了幹女兒,我應該稱他幹爹。”
“稱什麼都行。”呂芳神態一下子冷了,“我問你想不想知道他現在怎樣了。”
芸娘:“幹爹有呂公公嗬護,再怎樣也會平平安安的。”
竟是這樣回話,呂芳望了望她,又望了一眼高翰文,麵容陡地端嚴起來:“沒有誰能嗬護誰。在我大明朝隻有一個太陽能照著兩京一十三省,那就是皇上。這顆太陽上麵還有更大的主,那就是老天爺。我告訴你們,楊金水現在誰也嗬護不了了,老天爺收他了。”
芸娘眼中閃出了驚愕。
高翰文也倏地睜開了眼,望著呂芳。
呂芳:“浙江的八百裏急遞今兒下晌到的,楊金水瘋了。”
芸娘的眼和高翰文的眼終於碰在了一起,從出杭州的驛站到現在,這是兩個人第一次正眼相對。高翰文本能地要將目光移開,但被芸娘眼中閃著淚花的淒苦眼神勾住了,是不忍還是不舍,他到底沒有移開目光。
呂芳輕輕站起:“楊金水想嗬護你們,我也想嗬護楊金水,但要是他自己作了孽那就誰也嗬護不了誰。我答應過他,讓你們住在一起。記住我的話,無論誰來問你們,江南織造局的事你們一概不知。這是其一。”
兩個人緊緊地望著呂芳,等聽其二。
呂芳:“除了我,沒有人敢殺你們,就怕你們自尋短路。無論誰來逼你們,你們都不要理睬,都要好好地活著。”
“為誰活著?”高翰文終於忍不住反問了。
呂芳:“為了朝局。該死的有些已經死了,有些立馬要死。不該死的就不能死。這是其二。”
兩個人似乎明白了呂芳的來意,也似乎感覺到了楊金水何以要將他們二人一同押解進京。至於這層意思背後還有何深意,他們一時還想不明白,但畢竟作為當今“內相”今晚能親自來此,能有這一番囑托,二人心中泛起了波瀾。幾乎同時,高翰文和芸娘不禁同時望向了對方,這一次眼神相碰,兩人都很快移開了。一齊沉默在那裏。
“我有個習慣。”呂芳前所未有的像個真正的長者望著這一對難中的玉人,“除了伺候皇上,我一個人夜晚睡覺前總要將碗裏的茶全喝了,一點也不剩。因為我不知道明天早上還能不能醒來,還能不能再喝一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