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芳仍然十分平和:“聖人雲,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我今天來就是想問一些你知道的事。知道的你就回答我,不知道的你就說不知道。”

高翰文隻好答道:“公公請問。”

呂芳:“沈一石的家是你去抄的?”

高翰文:“回呂公公,是罪員去抄的。”

呂芳:“除了那些織坊、鋪麵、一百匹絲綢、一萬兩銀子,還有沒有別的什麼東西,比方一些文字的東西?”

文字的東西當然有,便是沈一石寫給高翰文那張“侯非侯王非王”的遺言,這可不能說,高翰文當即答道:“回呂公公,隻有實物,並無文字。”

呂芳:“賬冊呢?沈一石經營絲綢二十多年一本賬冊都沒有?”

高翰文:“應該有賬冊。可一把大火,是不是都讓燒了,罪員也不知道。”

沈一石的賬冊一共八箱,四箱當麵落到了鄭泌昌、何茂才、楊金水的手裏,還有四箱被楊金水秘密送到了宮裏,這些詳情楊金水都稟報了呂芳稟報了皇上。呂芳這時還問,就是擔心沈一石死前有沒有將其它的賬冊給了高翰文,或是給高翰文看過。

呂芳望著高翰文的眼睛,要從他眼睛裏看出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高翰文這句話本是真話,這時對視呂芳的眼睛自然坦蕩。

呂芳:“你到杭州第二天就見了沈一石,他都陪你去了哪裏?除了陪你看絲綢,就沒有給你看賬冊?”那雙看似慈藹卻深不見底的目光又盯緊了高翰文的雙眼。

高翰文突然警醒了,莫非浙江的案子已經查到了織造局,查到了楊金水,這才驚動了這位宮裏人稱老祖宗官場暗稱“內相”的呂公公深夜親自來了!

他立刻想起了一個人,想起了自己檻送京師的前一天晚上在杭州知府衙門後堂曾經提醒過他的海瑞。他定在那裏,眼前的呂芳虛了,慢慢幻成了海瑞……

呂芳見他目光虛了,緊接著說道:“我今天到這兒見你,為了救你。有什麼就說什麼,全都說了,你就沒事。”

人之幻相皆由心生!或是天意,呂芳這時說的話共是五句,二十七字,海瑞那晚對他說的話也是五句,二十七字,這時高翰文眼前的呂芳既已幻成了海瑞,他那張和海瑞說的同樣字句的聲音自然地幻成了海瑞的聲音:“那我也不能送你了。到了京裏,什麼話也不要說。隻有沉默,才能出獄。”

“說吧。說了我也好給你解脫罪名。”呂芳依然不緊不慢地催道。

高翰文眼前的海瑞消失了,還是那個呂公公坐在那裏。

他知道該怎麼說了,可就在這時屋外傳來了好大的聲音!

是芸娘似乎在掙脫別人大聲呼喊:“他到浙江才一個多月能知道什麼?你們讓我過去,我跟呂公公回話!”

一直和煦如風的呂芳這時目光也倏地望向了那條門,接著又望向了高翰文。

高翰文卻在這時慢慢閉上了眼。

門外傳來了提刑司太監的聲音:“什麼地方,懂不懂規矩?問你的時候再說話。回去!”

“讓她進來。”呂芳發話了。

“是呢!”提刑司太監的聲音立刻變了,“進去吧。”

門從外麵輕輕推開了,呂芳慢慢向那個方向望去。

穿著粗布女衫,一頭梳得整整齊齊的黑發,隻插著一支銅簪,臉上也沒有任何脂粉,這時的芸娘已然無有了絲毫的風塵氣,也不像貧寒家女子,倒隱隱透出大家閨秀的風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