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書辦把口供拿了過來,將筆向鄭泌昌一遞。
鄭泌昌卻不接。
海瑞的眼中終於露出了殺氣:“《大明律》第五款第二條,罪犯不在口供畫押者,立杖四十!”
鄭泌昌接過了筆,在口供上畫押,手卻使不上勁。
海瑞對那書辦:“扶他到案邊畫押。”
——楊金水幾時受過這樣的罪,三伏的天,門窗緊閉,心裏又在翻滾著,偏不出汗,隻覺得一陣陣煩熱,伸手去摸,因平時從不帶扇,都是隨時有人替他扇著,因此一把扇子也沒有。
坐在旁邊的錦衣衛那頭看出了,他們也是不帶扇的人,倒不是有人替他們扇,而是從來耐寒耐熱,這時他便用右手抓住了蓋膝的短袍下擺上下扇動起來,風居然比扇子還大。楊金水向他投過一絲示謝的目光。
隔壁又傳來了海瑞的聲音:“這裏沒你的座,把椅子撤了。”
楊金水知道,這是提審何茂才了。
——海瑞已經坐回到大案前,那書辦便挪在大案的側端坐著記錄。
何茂才樹杈似的杵在那裏,那股氣頓時冒了出來:“海大人,趙中丞審我都有一把椅子。剛才鄭泌昌也有椅子,同樣的案子,你憑什麼讓我站著受審?”
海瑞:“憑你作惡多端,惡貫滿盈!”
何茂才臉色變了:“聖旨都沒有這樣說我,海大人有什麼證據如此謗我?”
海瑞:“我問你,今年五月新安江九個縣的大堤是怎樣同時決口的!”
何茂才一驚,但很快便咬定了牙:“那時上麵有總督巡撫和布政使,河道衙門也不歸我管,我怎麼知道?”
海瑞:“可決堤之前整個大堤上都是你臬司衙門派的兵!你怎麼解釋?記錄在案。”
書辦飛快地記錄。
何茂才被問住了,也就一會兒,立刻辯道:“上麵叫我派兵,我當然派兵。”
海瑞:“你說的這個上麵是誰?”
何茂才又被問住了。
海瑞:“回話!”
何茂才躲不過去了,答道:“河道衙門歸誰管這個上麵就是誰。”
海瑞:“河道衙門的監管是宮裏派的李玄,李玄暫歸江南織造局管。你說的這個上麵難道是江南織造局?記錄在案。”
——這一回不隻是楊金水臉色變了,兩個錦衣衛臉色也變了。
楊金水再也按捺不住,扶著椅子的把手倏地便要站起,錦衣衛那頭輕輕按住了他。
楊金水做了個叫他們過去幹預的手勢,錦衣衛那頭湊近他耳邊,用氣聲說道:“他有聖旨。”
楊金水的目光一下子虛了,坐在那裏發怔。
——何茂才哪裏敢回這個話,低著頭站在那裏一聲不吭。
海瑞:“你不敢回話了?”接著轉對書辦:“那就把我的話記錄在案。”
書辦一直就提著那支筆,這時重點了下頭。
海瑞:“據查,原杭州知府馬寧遠,原淳安知縣常伯熙、建德知縣張知良在端午汛到來之前便帶著你臬司衙門的官兵守在九縣每個閘口,五月初三汛潮上漲,九個閘口同時決堤,你的官兵一夜之間全部撤回。胡部堂和戚繼光的官兵這時才趕到堤上,在淳安和建德分洪。一夜之間,整個淳安半個建德全在洪水之中,死亡百姓三千餘人,無家可歸三十餘萬!你的罪孽,你背後那些人的罪孽,如洪水滔天!我不審你,朝廷不審你,上天也要收你!收你背後那些人!”
說到這裏海瑞從胸腔發出的聲音如黃鍾大呂,在整個房間嗡嗡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