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這時心裏一陣難受,兩眼望著妻子。

海夫人的眼終於正視到丈夫的目光,再也忍不住心中驀地湧上來的酸楚,眼中慢慢盈出了淚水。

“你看氣不氣人!”海母怒了,“當著李太醫,受什麼委屈了,竟然掉眼淚!”

海夫人竭力忍著,不讓淚水再盈出來,慢聲答道:“婆母,兒媳沒有掉眼淚,是風吹了灰塵迷了眼睛。”說著從腰間慌忙拿出一塊手帕輕輕去印眼睛。

海母歎了一聲:“李太醫,你都看到了,就她這個樣子,我海門怎麼能有子嗣?”

是非已無可言,李時珍心中有了主意,望著海母:“太夫人,晚輩已經有處方了。他們但能聽我的,我保太夫人在兩年以內準定能抱孫子。”

海母的眼睛亮了:“那就請太醫開方子吧。”

李時珍:“不過,他們都得按我說的去做。”

海母:“這個自然。”

李時珍:“剛峰兄,嫂夫人,你們再望著對方的眼睛。”

海瑞和海夫人卻同時慢慢望向了海母。

海母將竹杖在磚地上一頓:“太醫叫你們互相望著,看我幹什麼?”

海瑞和海夫人這才將目光互相又望去。

李時珍:“望著,不要轉睛。”

二人就這樣望著。

李時珍:“好。下麵再聽我的。笑一笑。”

兩個人又怔住了。

李時珍:“笑!”

海瑞強露出笑容,臉上依然那樣僵硬。

李時珍又望向海夫人:“嫂夫人,要趕快,快笑。”

海夫人本不敢笑,被李時珍催著,又望見海瑞笑的時候那般奇怪的模樣,忍不住真的笑了。

“好!笑得好!”李時珍大聲讚著,“剛峰兄,再笑開些。”

海瑞也慢慢笑得自然些了。

突然,李時珍爆發出一陣大笑,聲震屋宇!

海母怔了。

海瑞和海夫人也懵了,斂了笑容望著大笑的李時珍。

另外一陣清脆的笑聲也在門外響了起來,海瑞的女兒趴在門上也笑了。

海母的目光立刻向孫女兒瞪去,小女兒立刻收了笑聲,怯怯地跑開了。

李時珍卻仍在大笑,海母轉過頭來望著這個大笑的太醫。

李時珍慢慢收了笑聲:“好了。剛峰兄、嫂夫人,你們該做官的做官去,該做飯的做飯去。我在這裏跟太夫人一道給你們開處方。”

夫妻從廳堂走到後院都站住了。海瑞望著妻子:“準備些酒飯,留李太醫在這裏與母親吃吧。”

海夫人的目光在海瑞臉上稍作停留,立刻移開去,低聲地說:“隻有豆腐,還有些青菜,沒有酒。”

海瑞:“我到外麵叫他們買壺酒來,你趕緊做飯去吧。”

“知道了。”海夫人向院子一側的小門立刻走去。

海瑞走向通往後堂的院門,開了門,發現田有祿竟一個人站在那裏,手裏提著一隻食籃,見到海瑞立刻一笑。

海瑞的眉頭蹙起了:“田縣丞,你這是幹什麼?”

田有祿連忙答道:“縣尊,這不是給你的,該到吃晚飯的時候了,這是送給李太醫的。”

海瑞眉頭展開了,望向那隻食籃。

田有祿:“縣尊放心,知道縣尊家裏尊奉回教,這裏隻有一條魚,一盤牛肉,一壺米酒。”

海瑞此時從心裏冒出一絲感動,對田有祿也笑了一笑:“讓你費心了。李太醫在我家裏吃,自然該我請客。”說著就伸手準備到身上去掏銀錢,這才陡然想起,一路上來剩的一些銅錢都已交給母親了,不禁有些尷尬,說道:“在我的俸祿裏扣除吧。可記住了。”

田有祿是真的有些動容了:“縣尊,你清廉我們都知道。可李太醫是我們縣請來救災民的,飯食理應衙門開支。”

“他今天是在給我家人看病。”海瑞接過食籃,“這頓飯在我俸祿扣除,要記住了。”說著便欲轉身,突然又停住了,問田有祿:“我離開了幾天,忘記問你了,令尊接回來了嗎?”

田有祿正顏答道:“太尊,幾天前就接回來了。”

海瑞:“尊夫人對公公還好嗎?”

田有祿的臉立刻陰暗下來:“那是個賤人,依然摔杯子砸碗,卑職已經把她打發回娘家了。”

海瑞歎了一聲:“慢慢開導吧。”說著轉身回走。

“縣尊。”田有祿又叫住了他。

海瑞又停住了,望向他:“還有什麼事?”

田有祿猶豫了片刻,說道:“沒什麼事,縣尊去陪李太醫吧。”

海瑞望著他:“有事就說。”

田有祿這才說道:“省裏來人了,在後堂坐著,催我們縣把今年桑苗產的第一茬生絲立刻交到省裏去。”

海瑞的臉立刻端嚴了:“桑苗剛發芽,就來催生絲。告訴他,就說還沒有生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