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有祿:“瞞不住了。”
海瑞:“怎麼說?”
田有祿:“省裏人來的時候,正好遇上幾百個百姓拿著第一茬繅的生絲到衙門來送給李太醫,說是為答謝李太醫的救命之恩,被他們看見了。”
海瑞沉吟了片刻:“你先去後堂,我立刻就來。”說著提起食籃向後宅廳屋走去。
田有祿也連忙向外麵走去。
剛從後宅走到後堂的後門屏風邊,海瑞便聽見了後堂的大聲說話聲,停住了腳步。
是田有祿的聲音:“上差,我們太尊正在讓李太醫看病,稍等等。”
另一個聲音:“是他看病要緊,還是差使要緊!立刻叫他出來!”
海瑞繞過屏風,走進了後堂:“什麼差使?”
那個書吏見到海瑞便站了起來:“海知縣來了就好。胡部堂和戚將軍他們在前方和倭寇打仗的事你也知道。現在省裏須立刻解送軍餉過去。各縣有糧的交糧,有錢的交錢。你們是受災縣,省裏的意思要你們立刻將今年桑苗產的第一茬生絲全數解送到省裏去,供織造局衙門的作坊織絲綢。這是文書,你自己看吧。”說完將一封公文遞給海瑞,顧自坐了下來,在那裏喝茶。
海瑞接過了那紙文書,打開看了起來。看完,先乜了一眼那個書吏,接著將公文遞給了田有祿:“田縣丞,你也看看。”然後在正中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閉上了眼睛。
田有祿接過公文,心裏知道又有一場架好吵了,便捧著公文,慢慢看著,假裝思想,在那裏等著海瑞說話。
“看完了?”海瑞睜開了眼。
田有祿:“回縣尊,看完了。”
海瑞:“你覺得省裏要我們淳安交生絲這件事辦得到辦不到?”
田有祿兩眼望向了屋頂,在那裏好像認真思考,好久才說了一句:“桑苗剛長出來,哪有生絲呀……”
“有沒有生絲,我們都看到了。”那個書吏倏地站起了,“海知縣,這可是軍國大事!我來的時候鄭大人、何大人親口說了,五天,最多五天,你們得把第一批生絲解到江南織造局衙門的作坊裏去。”
“織造局衙門的作坊?”海瑞不再兜圈子,也不再難為田有祿,目光倏地望向那書吏,“織造局衙門哪個作坊!”
那書吏當然早就知道海瑞的名聲,這時見他突然發作便有些怵,但自己是拿著省裏兩級最高衙門的文書來的,底氣兀自很硬:“織造局衙門的作坊就是織造局衙門的作坊,還有什麼哪個作坊?”
海瑞:“據我所知,江南織造局以往的絲綢都是在沈一石的作坊織出來的,現在沈一石的作坊已經奉旨抄封。這公文卻叫我們淳安將生絲解送到那裏去。是不是沈一石的作坊已經又奉旨解封了?”
那書吏:“這件事正好要通告你們。巡撫衙門和布政使衙門已把沈一石的作坊要作價賣給徽州的絲綢商了,現在就等著生絲上架。海知縣,在下是遞文書的,文書已經送到,生絲解不解送,你們看著辦。我還要去建德呢。告辭。”說完,轉身走了出去。
田有祿立刻站了起來,欲去送那書吏,見海瑞依然端坐未動便又站在那裏,手裏拿著公文,望向海瑞:“縣尊,卑職要不要帶著人下去收生絲?”
海瑞:“收什麼生絲?”
田有祿:“巡撫衙門和布政使衙門給我們的期限可是五天?”
海瑞站了起來:“把公文壓住。壓五天,這張公文也就是一張廢紙了。”
田有祿大惑:“縣尊,省裏的公文怎麼會成廢紙……”
海瑞:“過幾天就知道了。你去把縣衙外那些送生絲的百姓勸回去。告訴他們,他們的心意李太醫領了,生絲不會要。”
田有祿:“是。”
沈一石作坊那一百二十架織機還在“哐當哐當”發出巨響,唯一不同的是,這時織房兩邊的門口都站著按察使衙門的兵丁。鄭泌昌、何茂才拉著楊金水領著幾個徽州的大絲綢商來到了這間作坊。一行人走到織機中間寬寬的通道上站定了。
“看一看!大家都可以先看看。這裏織出的絲綢都是上供宮用和賣給域外商人的。織出來的都是上等貨,價也賣得起!”何茂才大聲說道。
幾個絲綢商便分別走到幾架織機前,仔細看了起來。
沈一石的家抄封了,作坊卻不能停。鄭泌昌、何茂才一麵便派出大量人手到各縣催繳生絲,一麵請來了這些徽州織商,準備把沈一石的二十五座作坊,三千架織機分別作價賣給他們。這件事一旦談成,前方打仗急需的軍餉,和今年五十萬匹賣給西洋的絲綢便都解決了。因而也有了上一節派人去淳安、建德催著收生絲的舉措。當然,他們並不知道,捉拿自己的新任巡撫趙貞吉和錦衣衛已在離杭州隻有三十裏的驛站了,幾個時辰後自己便將鋃鐺入獄。
客廳的上方擺了三把座椅,鄭泌昌陪著楊金水進來了,趕前了一步,用衣袖將中間那把座椅拂了拂:“公公請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