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願意!”有一處人群起了響應。
“我們也願意!”同時有幾處人群大聲響應。
一時間,四處都響起了“願意”的呼聲!
齊大柱激動地向海瑞望去。海瑞的麵容這時反而沒有了任何表情,兩眼也茫然地不知在望著何處。
人群中,錦衣衛那頭在吼鬧的人聲中向另外三個錦衣衛低聲說道:“我們走!”
六月十四晚上的月亮已經圓了,把後堂庭院幾叢水竹照灑在磚石地麵上,如涼水浮影,可見前任知縣還是有些雅致。可這份雅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立刻打亂了。海瑞滿臉的汗,疾步從前院奔了進來。
一瓢水從後堂的磚地潑了過來,濺起了一片水珠。
海瑞的目光中透出了罕見的激動,他望見了高挽褲腿的一雙赤腳,望見了正俯著身又從桶裏舀出一瓢水潑向地麵的譚綸。
其實早就聽到了腳步聲,譚綸潑了這一瓢水抬起了頭,笑望向海瑞:“脫了鞋再進來。”
海瑞嘴角也浮出了一絲笑容,本是淺口布鞋,腳一甩就脫掉了,眼睛卻一直望著譚綸:“給我一瓢水。”
譚綸舀起了一瓢水走到門邊,海瑞伸手去接,譚綸手一縮:“提起袍子我來替你淋。”
海瑞挽起袍子掖在腰帶上,然後雙手提起了褲腿,向一旁翹起一隻赤腳。譚綸將那瓢水向他的腳淋去。這隻腳洗完了,海瑞跨進了門檻,又把那隻赤腳伸向門檻外。譚綸又舀起一瓢水,淋向他那隻腳。
海瑞赤著兩腳踏進了屋裏:“神出鬼沒的,將總督署的兵交給高府台帶來,自己躲了,你以為現在偷偷跑來給我洗了地,我就能這麼輕易饒過你。”
譚綸乜了他一眼,繼續潑水:“一個淳安知縣,你當你是多大的官。我譚綸怎麼說也是裕王派到浙江來的參軍,胡部堂都不敢要我伺候,我會一到這裏就給你洗地?”
聽到這話,海瑞立刻一警,目光望向了另一桶水和浮在水麵上的另一隻瓢,更有些明白了:“你不是將家母接來了吧?”
譚綸卻不再看他,又舀起一瓢水向地上潑去:“先什麼也別問,洗地要緊。我們一起洗,邊洗邊談。”
海瑞印證了自己的猜測,立時急了:“你把家母接來了!”
譚綸這才慢慢站直了身子,定定地望著海瑞:“老夫人、嫂夫人還有小侄女隨糧船明天一早就到。”
“譚子理!”海瑞一把搶過譚綸手裏的水瓢,“災民都還沒有安撫好,這裏又正鬧瘟疫,你把家母接來幹什麼!”
譚綸被他搶去了水瓢,幹脆在椅子上坐下了:“你責備的是。不過我也要問你幾句。現在都六月中了,淳安幾十萬畝田還要不要趕插秧苗?”
海瑞:“趕插秧苗和將家母接來有什麼關係?”
譚綸:“你認為沒關係,淳安的百姓可認為有關係。借糧給他們度荒,還不要利息,他們為什麼不願意借?改插桑苗有那麼多好處,他們為什麼不願意改?就一個擔心,怕你這個青天大老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到時候沒人替他們做主。”
海瑞沒有接言,隻盯著他。
譚綸:“現在淳安的百姓都信服你,你得讓他們把心安到肚子裏去。現任官不帶家眷,誰會相信你在這裏能待下去?”
海瑞被他這麼一問有些詞窮了:“那你就不能再晚幾天把她們接來?”
譚綸:“改插桑苗不能再晚了。不要看災民今天都開始簽字借糧了,人心似水,民動如煙。不安住他們的心,老百姓說變就變。”
海瑞不吭聲了,慢慢挽起了褲腿,走到另一隻水桶邊拿起水瓢舀起一瓢水向地上潑去。
譚綸這才又站了起來,走到自己那隻桶邊也舀起水一同潑了起來。
兩隻水瓢在向磚地上潑水,二人都沉默著一時無話。
“王用汲的家眷今天也到建德了。”譚綸潑著水打破了沉默,“他那裏比你好辦些,隻有小半個縣改種桑苗,高翰文也去了那裏,最多半個月就能趕著把桑苗都插下去。”說到這裏,他的語氣鄭重起來:“這一次你幹的事不久就會簡在帝心,行百裏路半九十,趕緊把桑苗插了。有了這番政績,好好幹下去,今後封疆入閣都不是沒有可能。”
“不要拿官場政績那一套來激我!”沒想到海瑞聽了這話反而變了臉,“你們當時寫信叫我來淳安是這樣說的嗎?什麼‘公之母即為天下人之母,公之女即為天下人之女’,墨跡未幹,危機四伏,下麵情形如何還在未定之中,你們就巴巴地把她們也送來了。你想封疆入閣,我海瑞可不是為了封疆入閣到淳安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