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茂才:“你說的這些布政使衙門都有數字。”
王用汲不看何茂才,仍然望著高翰文:“今年建德分洪,有一半百姓的田淹了,約是十四萬畝。這些百姓要是把田都賣了,明年便隻能租田耕種。倘若還是稻田,按五五交租,則每人每年的稻穀隻有一百五十斤,脫粒後,每人每天隻有白米三兩五錢。倘若改成桑田,田主還不會按五五分租,百姓分得的蠶絲,換成糧食,每天還不定有三兩五錢。大人,三兩五錢米,你一天夠嗎?”
高翰文滿眼的痛苦,沉默了好久,答道:“當然不夠。”
王用汲:“孟子雲:禹思天下有溺者,猶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饑者,猶己饑之也。大人,你手上這支筆係著幾十萬災民的性命。己溺己饑,請大人慎之!”
這些話才是真正的“實情”。堂上那些官員平時也不是不知,隻是麻木日久,好官我自為之。這時聽王用汲細細說出,神情且如此沉痛,便都啞然了。
大堂上又出現了一片沉寂。
鄭泌昌知道自己必須最後表態了,站了起來:“王知縣剛才說了建德的實情。本院曾任浙江的布政使,管著一省的錢糧,不要說建德,整個浙江每個縣的實情我都知道。一縣有一縣的實情,一省有一省的實情,可我大明兩京一十三省現在的實情是國庫虧空!蒙古俺答在北邊不斷進犯,倭寇就在我們浙江還有福建沿海騷亂,朝廷要用兵,通往西洋的海麵要綏靖,要募兵,還要造船。這就是朝廷最大的實情。一個小小的知縣,拿一個縣的小賬來算國家的大賬,居然還要挾上司不在推行國策的議案上簽字!”接著他提高了聲調,語轉嚴厲:“朝廷有規製,省裏議事沒有知縣與會的資格。來人,叫兩個知縣下去(音:ke)!”
送茶的那個書辦立刻從大堂外走進來了。
王用汲是站著的,那書辦順手抄起了他那條板凳,又走到海瑞麵前:“知縣老爺,這裏沒您的座了,請起來吧。”
海瑞慢慢站起了,那書辦立刻又抄起了他的那條凳,一手一條,一溜風又走了出去。
海瑞和王用汲便都站在那裏。
王用汲和高翰文是斜對麵,這時仍然用沉重的目光望著高翰文。
高翰文的目光痛苦地轉向鄭泌昌:“中丞大人……”
“這裏到底誰說了算!”何茂才厲聲打斷了高翰文,轉望向海瑞和王用汲,“中丞大人叫你們下去,聽見沒有?”
海瑞開口了:“但不知叫我們下到哪裏去?”
何茂才:“該到哪裏去就到哪裏去!”
海瑞:“那我們就該去北京,去吏部,去都察院,最後去午門!”
“什麼意思?”何茂才瞪著他。
海瑞:“去問問朝廷,叫我們到淳安、建德到底是幹什麼來了。”
何茂才:“你是威脅部院,還是威脅整個浙江的上司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