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翰文驚了。

——沈一石似也從琴聲中聽出了什麼,臉色一下子青了,從嘴裏迸出兩個字:“抓吧。”

早就在候著這一刻了,四個太監倏地彈起,像出巢的蜂,向門口湧去。

“慢著!”沈一石又喝住了他們。

四個太監愣生生地刹住了腳步。

沈一石:“叫他寫下憑據就是,不要傷了他。”

為首的胖太監:“曉得。抓去(音:ke)!”

四個太監奔到琴房門口,撞開了琴房的門,湧了出去。

高翰文愕然地看著衝進來的四名太監。

胖太監乜高翰文一眼:“高大人真是多情才子啊!”

瘦太監馬上接過來:“不僅多情,而且膽大。竟然勾引楊公公的‘對食’。”

高太監:“這可怎麼辦?楊公公麵前我們可交不了差。”

矮太監:“有一個辦法,煩勞高大人寫下個字據,證明這事與我等無關。高大人大仁大德,不會讓我們為難的。”

“什麼楊公公?什麼‘對食’?”高翰文這時似乎已經明白自己陷入了一個精心布設的局裏,卻仍然難以相信,便不看那四個太監,望向芸娘。

芸娘這時依然坐在琴幾前,非常平靜,望著高翰文:“楊公公就是織造局的監正,我是伺候他的人。宮裏把我們這樣的人叫做‘對食’。”

高翰文的臉立時白了,氣得聲音也有些顫抖了:“那個沈先生呢,也不是你的叔父吧?”

芸娘:“他是江南織造局最大的絲綢商。就是他花了錢從蘇州買了我,送給了楊公公。”

高翰文的胸口像被一個重物砰地狠擊了一下,兩眼緊緊地盯著芸娘。

芸娘也深深地望著他,那目光毫不掩飾心中還有許多無法言表的訴說。

高翰文:“告訴你背後那些主子,我高某不會寫下任何東西!”說著,一轉身又站住了:“還有,以後不要再彈《廣陵散》,嵇公在天有靈會雷殛了你們!”

芸娘顫抖了一下,眼中又閃出了淚花。

高翰文這才大步向門口走去。

“哎!”四個太監站成一排擋住了他。

胖太監:“你走了,我們怎麼辦?”

“你們是問我?”高翰文鄙夷地望著那幾個太監。

胖太監:“是呀。”

高翰文:“那我給你們出個主意。”

四個太監有些意外,碰了一下目光:

“說!”

“說呀!”

高翰文:“拿出刀來,在這裏把我殺了。”

四個太監愣了一下,也就是一瞬間,立刻又都無聊起來:

“他還訛我們?”

“我們好怕。”

“人家是知府嘛,殺人還不是經常的事。”

“好了。”胖太監阻住了他們,對著高翰文,“殺不殺你不是我們的事。殺我們可是楊公公的事!我們四個是楊公公吩咐伺候芸娘的,現在她跑出來偷漢子,楊公公回來我們四個也是個死!高大人,你的命貴,我們的命賤,左右都是死,你要走,就先把我們殺了。”

說到這裏,那個胖太監倏地把衣服扯開了,露出了身前那一堆胖胖的白肉,在高翰文麵前跪了下去。

另外三個太監也都把衣服扯開了,敞著上身,一排跪在高翰文麵前。

高翰文氣得滿臉煞白,可被他們堵著又走不了,一時僵在那裏……

天漸漸黑了,海瑞與王用汲還靜靜地坐在知府衙門內,王用汲有些坐不住了,站起來走到堂口,望著天色。

一個隨從進來了,擦然了火絨,點亮了案邊的蠟燭。

王用汲又折了回來,問那隨從:“勞煩再去問問,高大人下午去了哪裏?”

那隨從:“上午是去了織造局作坊,中午過後從織造局作坊出來,便將隨去的人都先叫回了。說是織造局有車馬送我們家大人回來。因此去了哪裏我們也不知道。要不,二位大人先回館驛。我們家大人一回,我向他稟告?”

王用汲望向了海瑞。

海瑞望向那隨從:“我們就在這裏等。”

那隨從:“那小人給二位大人弄點吃的?”

王用汲:“有勞。”

那隨從走了出去。

王用汲又望向了海瑞:“剛峰兄,明天上午就要議那個議案了。你說他們對高大人會不會……”

海瑞:“再等等。過了戌時不回,我們便去巡撫衙門。”

正在這時,一個隨從打著燈籠引著高翰文進來了。

海瑞和王用汲同時站了起來。

“你下去吧。”高翰文的聲音有些嘶啞。

那個隨從立刻退了出去。

高翰文卻仍然站在那裏。

海瑞望向了他。

王用汲也望向了他。

高翰文立刻感覺到了自己有些失態,強笑了一下:“二位這麼晚了還在這裏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