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要看嗎?”芸娘含著淚花,聲音也已經像沈一石一般的冷。

沈一石目光望向了上方:“你做就是,看不看是我的事。”

芸娘也不看他:“我做不了。”

“太賤了,是嗎?”沈一石的聲調由冷轉向鄙夷。

芸娘:“是賤。”

沈一石:“那就做。”

芸娘:“兩個人做的事,讓我一個人做得出來嗎?”

沈一石倏地盯向了她。

芸娘也望向了他:“你真要知道怎麼賤,就學一回李玄。”

沈一石萬沒想到芸娘竟敢這樣頂話,幹柴似的十指倏地抓起了那把琴。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了那個管事怯怯的聲音:“老爺。”

沈一石猛地將手裏抓起的那張琴狠狠地朝地上一摔,可憐那張古琴,此時桐裂弦斷。剩下兩根沒斷的弦兀自發出“嗡嗡”的顫音。

門外悄然了。

沈一石厲聲地問道:“什麼事,說!”

門外那聲音有些哆嗦了:“回、回老爺,鄭大人、何大人都在作坊等老爺……說、說是買田的事有些變化……”

“告訴他們,要發財,自己買去!”沈一石吼道,“滾!”

門外又悄然無聲了。

一陣發泄,沈一石的臉已經白得像一張紙,接著光著那雙穿布襪的腳從床上跳了下來,走到芸娘身邊:“你剛才說什麼,讓我學李玄?”

沈一石粗重的呼吸幾乎噴到了芸娘的臉上,芸娘此時竟前所未有的鎮定,眼眶裏的淚也沒了,輕輕答道:“你學不了。”

沈一石笑了,好瘮人:“我還真想學呢。怎麼做的,告訴我。”

芸娘輕輕搖了搖頭:“我告訴了你,你還是學不了。李玄把我當成天人,你把我當成賤人,你怎麼學他?”

沈一石一怔。

芸娘又不再看他,目光望向上方,那夜的情景仿佛在她的目光中浮現了出來:“我坐在床上,他坐在地上,喝了半宿的酒,哭了半宿,竟不敢看我,在地上就睡著了。我去抱住了他,讓他的頭枕在我懷裏,讓他睡到了天亮,他還沒有醒,是織造局的太監用涼水澆醒了他,拖著就去了刑場。你現在要是願意喝醉,願意當著我哭,願意坐在這地上睡著,我也摟著你的頭讓你睡到醒來。”

沈一石真的怔了,生冷的目光也漸漸浮出了一片歉意,接著浮出了一片憐意,下意識地伸過手去要拉芸娘的手。

“不要碰我!”芸娘斷然將手一縮,“你剛才說的,從今天起不會再碰我一下。”

沈一石何時被人這樣涼過,剛剛浮出的那片歉意和憐意被天生的那股傲氣連同此時的尷尬將自己釘在地上。

芸娘:“我是你花錢買的。我的命還是你的,可我的身子今後你不能再碰。你有花不完的錢,南京、蘇州、杭州也有招不完的妓。”

“好……”沈一石好半天才說出這個字來,“說得好!”說著沒有去穿鞋,光著襪子便向門邊走去。

走到門邊,沈一石又站住了,沒有回頭:“我確實還有好些花不完的錢!宮裏的,官府的,還有南京、蘇州、杭州那些院子裏的妓女都等著我去花呢。我現在就得給他們花錢去了。楊公公還要幾天才回,既然你的命還是我花錢買的,這幾天就給我待在這裏。我告訴你,從我把你買來那天起,你就不是什麼天人,良人也不是,隻是個賤人!”說完,拉開門走了出去。

那門便洞開著,芸娘仍然僵立在那裏。

“罪過。”這時的沈一石又回到了平時那個低調的沈一石,向在作坊客廳等了許久的鄭泌昌和何茂才拱手走來,“有幾十船糧從江西那邊過來,在過境的厘卡上卡住了。每船要五十兩銀子的過卡費,底下人不曉事,要問了我才肯給錢。”

鄭泌昌:“沒有拿浙江賑災的公文給他們看嗎?”

沈一石笑了笑:“隔了省,公文還是沒有錢管用。”

何茂才:“給江西巡撫衙門去函,都養的些什麼貪官!”

“算了。”沈一石也坐了下來,“不到一萬兩銀子的事,犯不著傷了兩省的和氣。”

“那就說大事吧。”鄭泌昌望著沈一石,“我們那個議案被新來的杭州知府頂住了。”

沈一石也是一驚:“小閣老舉薦的那個高翰文?”

鄭泌昌:“是。”

沈一石沉吟道:“應該不至於如此呀。他怎麼說?”

何茂才:“說低於三十石稻穀一畝田就不能買賣。我和中丞算了一下,真照他說的這樣去買,五十萬畝田,每畝多二十石,就要多一千萬石糧,那就是七百萬銀子!”

沈一石怔住了:“真要這樣,我一時也拿不出這麼多錢。”

鄭泌昌:“這還是明賬。真要照三十石一畝買,在淳安和建德就買不了五十萬畝田。要是到沒遭災的縣份去買,得五十石一畝。把這個算上,不增加一千萬以上的銀子,今年五十萬畝的改稻為桑田就會泡了湯。”

“那這個人為什麼要這樣呢?”沈一石望向鄭泌昌和何茂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