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憲慢慢轉過了身子,火把光下那張清臒的臉更顯憔悴了:“那也得趕緊疏散百姓。”
譚綸:“已經安排了,好在四處是山,百姓疏散很快。”
胡宗憲的目光慢慢望向決口方向,就在這時,那邊傳來了戚繼光的下令聲:“結成人牆!跳下去,再推沙包!”
胡宗憲一凜,譚綸也是一凜。
胡宗憲大步向決口走去。
譚綸,還有那些親兵隊緊跟著走去。
決口邊,一排壘起的沙包牆上赫然站著一列士兵,手臂挽著手臂,在等待著戚繼光下令。
戚繼光沒有下令,顯然在等著胡宗憲最後的決心。這時望著大步走來的胡宗憲,他的目光中也透著悲壯。
胡宗憲走到戚繼光麵前:“這些弟兄的名字都記住了嗎?”
戚繼光沉重地點了下頭。
胡宗憲:“如有不測,要重恤他們的家人。”
戚繼光又沉重地點了下頭。
胡宗憲抬起頭麵對站在沙牆上那列士兵,雙手一拱,大聲地:“拜托了!”
“是!”那列士兵依然麵對決口,從他們的背影上傳來齊聲的應答。
戚繼光那隻手舉起了,沉重地:“下包!”
那排士兵一聲大吼,手挽著手齊聲跳了下去!
火把光的照耀下,許多人的眼睛睜大了,許多人的眼睛閉上了。
胡宗憲也閉上了眼睛。
緊接著,扛著槍杆準備撬包的士兵都把目光望向了戚繼光。
戚繼光的目光卻緊盯著決口中的士兵。
巨吼的湍流中,士兵們的那排人頭轉眼沉了下去。
戚繼光的心猛地一沉,緊接著他的眼又亮了。
湍流中,人頭又浮了上來,手臂緊緊地連著手臂,但整排人很快被激流向後衝擊!
“下包呀!”湍流中似是那個領頭的隊長拚命大喊,可喊聲很快便被湍流吞沒。
扛著槍杆準備撬包的士兵們又都緊盯著戚繼光。
戚繼光舉著的那隻手慢慢放下了:“放繩索,救人!”
立刻便有十幾個士兵把早已準備的繩索拋入決口。
可那排人頭又不見了,沉沒在巨大的湍流之中!
整個大堤死一般的沉寂,隻有濤聲和湍流聲。
麵對決口,一些百姓跪下去了,接著所有在堤上的百姓都跪下去了。
火把照耀下的戚繼光這時也閉上了眼睛,幾滴淚珠從眼角滲了出來。
“我們上!”突然在百姓群中一個聲音響起,接著那人站了起來,是那個曾被馬寧遠抓走的齊大柱。
齊大柱對著那些青壯百姓:“輪也輪到我們了!是漢子的跟我上!”
說著,齊大柱大步走向沙牆。
十幾個青壯漢子緊跟著他走向沙牆。
胡宗憲的目光!
戚繼光的目光!
譚綸的目光!
胡宗憲望向了戚繼光,向他搖了搖頭。
戚繼光立刻走到沙牆前麵,擋住了齊大柱那十幾個人。
齊大柱一條腿跪了下去,跟著他的那十幾個人也都跪了下去。
齊大柱:“戚將軍,那邊都是我們的父母和我們的妻兒,要跳也應該我們跳!那天,你把官兵弟兄帶走不踏我們的青苗,我們就已經認你了。你就把我們也當你軍中的弟兄吧!”
戚繼光:“你就是那天帶頭鬧事的那個人?”
齊大柱:“是。”
戚繼光:“知不知道那天在總督衙門是誰放了你們?”
齊大柱:“知道,是總督大人。”
戚繼光:“知道就好。那我們就都聽總督大人的。總督大人有話要講,你們先起來,叫父老們都起來。”
“是。”齊大柱大聲回應著站了起來,“鄉親們都起來,總督大人有話要對我們說。”
百姓們都站了起來。
火把光的簇擁下,胡宗憲走近了一堆沙包,戚繼光伸手攙著他,把他送了上去。
胡宗憲望著眼前的那些滿臉泥水的漢子,望著那些明明滅滅的火把,他張口想說什麼,但喉嚨突然被哽住了……
此時沈一石的大客廳裏,一張大圓桌,擺了酒筷,菜也已經上了幾道。
幾個人卻還坐在大廳兩側的座位上,顯然在等著誰。
一個長隨疾步走了進來,趨到鄭泌昌身後低言了幾句。鄭泌昌眼中掠過一絲不快,可也就是一瞬間,接著站了起來:“楊公公不來了,我們給馬大人他們三個壓驚吧。”
何茂才的不快卻立刻發泄了出來:“他是掌纛的,這個時候要決斷大事,他倒不來了,這算什麼?”
他的這幾句話立刻在馬寧遠、常伯熙和張知良身上起了反應,三個人臉上都顯出了陰鬱,悶悶地站在那裏。
還有個沈一石,臉上也掠過了一絲憂疑,可也是很快便消失了,還和平常一樣,平和地望向鄭泌昌和何茂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