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輕歎了口氣:“周雲逸被打死的事,朕現在想起來也有些惋惜。他也沒有私念,隻是他的話有擾朝政。朕也就叫打他二十廷杖,沒想到他就……呂芳。”
“奴才在。”呂芳連忙答道。
嘉靖聲調轉冷:“東廠的人你也該管管了。查一下,臘月二十九打死周雲逸是誰掌的刑。”
呂芳露出應有的惶恐,低聲答道:“是。奴才下去就查。”
嘉靖聲轉輕柔:“周雲逸的家裏聽說一大堆孩子,還有老母在,要安撫,撥點銀子,從大內拿。”
呂芳立刻應道:“是。奴才下去就辦。”
“國難當,家也難當,國和家是一個道理。”嘉靖感歎著,突然又把目光轉向了嚴世蕃:“嚴世蕃,剛才高拱說你昨天娶了第九房夫人是怎麼回事?”
嚴世蕃有些失驚了,跪了下去:“臣回去後就將幾房小妻送回娘家。”
“好漢才娶九妻嘛!”嘉靖一笑,“送回去人家怎麼辦?還是留下,隻要多把心思用在朝廷的事上就行。起來吧。”
“是。”嚴世蕃的聲音小得幾乎隻有自己才能聽見。
“去年過去了,今年怎麼辦?該吵還得吵。閣老,你是首揆,內閣的當家人,有什麼打算?”一番亂石鋪街以後,嘉靖把話引入了正題。
“當家無非是節流開源兩途。”嚴嵩說的十分誠懇,“比方說去年,哪一筆開支都是正當的,可非要用這麼多嗎?張居正剛才說得對,‘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比方工部為宮裏修殿宇,為什麼不在雲貴取木材,非要通過海麵那麼遠從南洋運木材來?是因為雲貴山裏的木材運不出來。記得嘉靖三十六年朝廷就議過,叫雲貴修路,既便於官府管理山裏的土司,也便於山民把山貨能運下來。這件事當時若是落實了,去年宮裏多花的三百多萬兩木料錢就能省下來。”
嘉靖由衷地點了點頭,接著又望向嚴世蕃。
“這件事工部有責任,臣有責任。”嚴世蕃不得不接言引咎。
嘉靖的麵色更好看了,又點了點頭。
嚴嵩接著上麵的話題說道:“今年所有的開支都要從這些上麵著眼,接下來內閣要好好議。”
“張居正。”嘉靖突然點張居正的名。
張居正立刻應答:“臣在。”
嘉靖緊接著問:“你剛才說‘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是閣老說的這個意思嗎?”
張居正肅顔答道:“是這個意思,但閣老說得更透徹些。”
嘉靖立刻顯出賞識的神態:“朕剛才在裏麵聽你算賬也算得很透徹嘛。你說隻要海麵的商路暢通,我大明的商船能把貨物運到波斯印度一帶,每年就可以開源一千萬兩以上的白銀。朕想聽你說說這個思路。”
“是。”張居正顯然有些激動,但盡力平靜心態,“其實這也不是臣的思路。大明永樂三年開始,太宗文皇帝就命鄭和率船隊遠下西洋,前後七次,商貨遠通。直至嘉靖十幾年,海上通商依然頻繁。後來因為倭寇騷亂,海麵不靖,商運受阻。臣在兵部,也是從兵部著眼,想著似乎應該給閩浙增加軍餉,讓戚繼光、俞大猷部募充軍隊,建造戰船,然後主動出擊,剿滅倭寇,重新打通海麵貨商之路。”
“這個想法張居正和臣商議過。”嚴嵩立刻把話接了過去。
徐階、高拱也立刻下意識地望向了張居正。張居正開始是一愕,接著像是向徐階、高拱表白般輕輕搖了搖頭。以示自己並未和嚴嵩有過什麼商議。
嚴嵩輕輕使了一槍,徐徐接道:“隻要海麵貨商之路暢通,接下來就是運什麼。比方江浙的絲綢。一匹上等的絲綢,在內地能賣到六兩白銀,如果銷到西洋諸國則能賣到十兩白銀以上。現在應天是一萬張織機,浙江是八千張織機,能不能增加織機,多產絲綢?”
“當然能。”這回輪到嘉靖搶著說話了,“關鍵是蠶絲。如何增加桑田,多產蠶絲。”
嚴嵩立刻接道:“皇上聖明。曆來就是應天的絲綢也多靠浙江供應蠶絲,氣候使然,浙江適合栽桑產蠶。內閣的意思,幹脆讓浙江現有的農田再撥一半改為桑田,一年便可多產蠶絲一千萬兩以上,也就是說可以多產絲綢二十萬匹。”
嘉靖又問:“農田都改了桑田,浙江百姓吃糧呢?”
嚴嵩緊答:“從外省調撥。以往每年外省就要給浙江調撥一百多萬石糧食,增加了桑田再增調糧食就是。”
嘉靖接著問:“外省調來的糧一定比自己產的貴,浙江的桑農是否願意?”
嚴嵩接著答:“每畝桑田產的絲比每畝農田產的糧收成要高。”
嘉靖不再問了,終於說出了下麵這句應該由自己說的話:“再加一條,改的桑田仍按農田征稅,不許增加稅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