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閣的票擬是昨天由世蕃兄交給我們戶部的。”內閣次輔兼戶部尚書徐階說話也和嚴嵩一般的慢,隻是沒有嚴嵩那種籠蓋四野的氣勢,他看了嚴世蕃下首的準內閣閣員兼戶部侍郎高拱一眼,“我和肅卿昨夜核對了一個晚上,核完了之後,有些票擬我們簽了字,有些票擬我們沒敢簽字。”
“什麼?”首先立刻作出反應的是嚴世蕃,“有些票擬你們沒簽字?哪些票擬沒簽?”
呂芳和司禮監幾個太監也有些吃驚,把目光都望向了徐階。
徐階仍然慢聲答道:“兵部的開支賬單我們簽了字,吏部和工部的開支賬單超支太大,我們沒有敢簽字。”
“我們吏部和工部的賬單你們戶部沒簽字?”嚴世蕃雖有些心理準備,但這番話從一向謹慎順從的徐階嘴裏說出來,還是使他驚愕地睜大了雙眼。
所有的人都有些吃驚,整個大殿的空氣一下凝固了。
謹身精舍裏,嘉靖帝的頭也猛地抬起了,兩眼望著上方。
一個聲音,是周雲逸的聲音,好像很遠,又好像很近,在他耳邊響了起來:“內廷開支無度……這是上天示警……上天示警……”
他的目光陰沉地落在了手中那本賬冊的封麵上。
——賬冊的封麵上赫然標著“戶部 大明嘉靖三十九年總賬冊”!
大殿裏,徐階說完了那幾句話已習慣地閉上了雙眼。嚴世蕃的目光轉而緊盯向高拱,聲音雖然壓著,但仍然近乎吼叫。“各部的開支內閣擬票的時候你們都在場,現在卻簽一個部不簽一個部,你們戶部到底要幹什麼?”
嚴世蕃這一聲低吼把個本來十分安靜的大殿震得回聲四起。
高拱不得不說話了,他將麵前案幾上的一堆賬本往前推了推,先是咳了一聲,聲音不大卻也毫不掩飾他的氣盛:“小閣老,戶部是大明的戶部,不是什麼‘我們’的戶部;吏部工部也是大明的吏部、工部,而不是你們的吏部、工部。如果你分管的吏部、工部所有一切戶部都要照辦,那幹脆戶部這個差事都讓你兼起來,我們當然也就不用前來議這個事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越發緊張起來,望向了高拱,接著又望向嚴世蕃。
果然發難了!嚴世蕃開始也被高拱的話說得一愣,但很快反應了過來,更加激怒:“你們一個是戶部尚書,一個是戶部侍郎,待在這個位子上稱你們戶部有什麼錯?吏部和工部當然不是我嚴世蕃的衙門,但兩部的開支都是內閣擬的票!幹不了或是不願意幹可以說,這樣子以不簽字要挾朝廷,耽誤朝廷的大事,你們知道是什麼後果!”
“無非是罷官撤職。”高拱今天竟然毫不相讓,“昨天看了你送來的票擬,我和徐閣老都已經有了這個念頭,戶部這個差事我們幹不了了,你小閣老認為誰幹合適,就讓誰來幹得了。”
“高肅卿!”嚴世蕃抬起了手竟欲向條案上拍去。
“嚴世蕃。”沒等他的手掌拍到條案,嚴嵩一聲輕喝,“這是禦前會議。”
精舍裏,嘉靖翻著賬冊的手又停住了,兩眼斜望著書櫥那邊。
“爹!”外麵傳來嚴世蕃帶著委屈的聲音。
“這裏沒有什麼‘爹’,隻有我大明的臣子。”接著傳來的是嚴嵩的聲音,“禦前議事,要讓人說話。肅卿,戶部為什麼不在內閣的票擬上簽字,你們有什麼難處,都說出來。”
嘉靖繼續關注地聽著。
“我也提個醒。”接著是呂芳的聲音,“議事就議事,不要動不動就扯到什麼罷官撤職。誰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這杆秤在皇上的手裏。希望大家心裏明白。”
嘉靖還在聽著。
“好。那我就說數字吧。”這是高拱的聲音。
嘉靖的目光回到了賬冊上,翻開了第一頁。
大殿裏,高拱也捧起了一本賬冊。那本賬冊竟和內室中嘉靖帝拿著的賬冊一模一樣,封麵上寫著“戶部 大明嘉靖三十九年總賬冊”。
高拱翻開了賬冊:“去年兩京一十三省全年的稅銀共為四千五百三十六萬七千兩,去年年初各項開支預算為三千九百八十萬兩。可是,昨天各部報來的賬單共耗銀五千三百八十萬兩。收支兩抵,去年一年虧空竟達八百四十三萬三千兩!”
精舍書櫥前,嘉靖帝眼睛望著賬冊,耳朵卻在聽著外麵的聲音。
高拱的聲音從外間傳來:“如果和去年年初的開支預算核對,去年一年的超支則在一千四百萬兩以上!”
嘉靖帝把手中的賬冊合上了,輕輕往麵前那張紫檀木案幾上一扔,然後走到香爐前的蒲團上盤腿坐下,輕輕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