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她這樣的獨身女人,在領導身邊工作,難免被人說三道四。這也不奇怪。就在上個月的中層選拔考試中,真真筆試前三,希望很大。麵試前的一個晚上,真真在辦公室裏加班趕稿。不料在對門等稿的領導進來了,說,小童啊,不著急寫稿哈,還是抓緊備考要緊,又說競爭相當激烈啊,問她有什麼想法,說著說著就把手放到她肩上去了,目光複雜地看著她。真真心裏一驚,趕緊起身給自己的茶杯續上水,說,沒啥想法,重在參與嘛!領導說那就好,難得,難得。幾天後,真真在電梯門邊的考察榜上沒有看到自己的名字。雖然有點失落,但真真沒覺得怎麼樣,她覺得失去陳家豪才是她最大的失敗。她記得,一個周末的黃昏,她完結了一個講稿,匆匆走去食堂打飯,看到搞衛生的大梅坐在傳達室裏,有個工人模樣的中年男人在給她做肩部按摩。真真止步良久,一股熱熱的東西在眼眶裏打轉。早就聽說過大梅老公模範、體貼。那頓晚飯,真真一個人吃得很不是滋味,後來竟吃出眼淚來了,她覺得自己的生活質量遠不如單位裏一個掃廁所的女工。
時光像一隻小貓,不知伏在哪個角落裏打盹。靜靜的小屋裏,手機炸響了,準是母親來催了,果然。車票買好了沒?早點回哈,媽給你留好吃的啦!
不就是要我去相親嘛!唉,難道女人隻有把自己嫁出去才算是完整的正常的女人嗎?如果她一直沒有遇上一個她愛的也愛她的男人呢?誰說每一個人都會那麼幸運地遇上?世界太大了,人類的腳步太快了,一不留神,就錯過了。還有一種,先是遇上了,一起走了一段,後來因為某種原因分道了,那麼,最後也非得僅僅從滿足生理的需要去完成一樁婚姻,在隨波逐流中聊度餘生?身體的愛情和心靈的愛情合二為一的有沒有?一個女人可不可以過得和別人不一樣,而親友們可不可以像接受她結婚生子或離婚獨居一樣地接受她?
放下電話,真真有一種想哭的感覺。我怎麼就可憐到讓人扶貧的地步?要靠別人的友情讚助來完結自己的終身大事。她想起小時候隔壁一個自稱會看相的婆婆與母親咬耳朵說,你家真真一心念書,一根筋,心氣兒高,將來會把自己的終身大事給耽誤掉的。難不成隔壁婆婆真是個烏鴉嘴?
愛情的小路是什麼時候拐彎的呢?該是家豪生日那天吧。幽暗的雅室,輕柔的音樂,桌上的藤編插花裏斜著一枝含苞待放的山茶花,飄散出淡淡香氣,厚厚的窗簾營造出一個隱秘的世界。精致的生日蛋糕搖曳著點點燭光。家豪一進門就將門摁上,一把摟住她,熱烈的嘴唇迅速覆蓋上來。真真感覺自己的身體熱乎乎的,脊背上、手心裏濕濕的全是汗,她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猛烈地撞擊著,差不多要從胸膛裏撞出來了。興奮,慌亂,又有一點膽怯,像一篇有懸念的文章一節一節推進著,心裏的潮水一浪接著一浪,身體裏的潮水也一浪接著一浪。家豪突然擁住她向沙發上倒去,壓著她,氣喘籲籲,急切地把手探進她的裙子裏。真真害怕極了,母親的話猛地響起在耳邊:“女兒家的身子比命還金貴,寧可破相也不能破身啊!”她一下驚醒過來,奮力掙紮,不要!不能!不行!家豪不管不顧,臉脹的通紅,眼裏有火苗在閃。情急之下,真真使出渾身力氣狠狠地在他的胳膊上咬上一口,家豪“啊”的一聲敗下陣來。真真趁機一躍而起,匆匆整了整衣衫,奪門逃去。
回去的路上,真真哭得稀裏嘩啦,她那麼喜歡家豪,怎麼會咬她呢?而且咬得那樣猛勁?她哭著哭著,竟有點怨恨起母親來了,怎麼好說不說和她說這些,她偏偏又記得那樣一絲不苟。真真覺得自己就像小時候迷路一樣,找不到回家的路,天要塌下來了。走了幾步,她似乎有過返回去的一念,但也隻是一念而已。
她想起家豪有這方麵意思有些日子啦。一次看完電影回來,走到校圖書館後麵的小樹林裏,四周寂靜,隻有樹葉沙沙沙,小蟲在草地裏卿卿叫著,叫得人心慌意亂。家豪突然停住了腳步。
真真,這幾天晚上我睡不著,想你!家豪說著把手伸進她內衣裏,按到她胸脯上。
我們不是天天在一起嘛!真真輕輕抓住了他的手。
你不覺得單調乏味嗎?陳家豪準備繼續前進,聲音裏有些埋怨,有些急躁。那雙頑固的手重新遊移進來。
改天吧。真真把他的手拽了下來。
陳家豪一臉掃興。
回到寢室後,真真心裏也空落落的。真真對愛情的理解更多在精神上,她的尺度僅在於擁抱、接吻。家豪幾次的暗示和舉動,她都設法回避了。她記得,接到入學通知書的晚上,母親專門給她講了她和父親的故事。母親當年不得不嫁給父親,是因為她已經被父親破身,她怕自己嫁不出去,或者嫁不來好男人了。結果後來還是離了。有人給單身的母親做媒時,母親滿意的,人家不滿意,人家滿意的,母親又嫌對方帶個兒子過來,母親想到真真就作罷了。母親文化不高,但獨立剛強,常以自己的人生經驗教育真真,你可以談朋友,但要守身如玉,知道嗎?報到那天,母親送她到車站的時候,又鄭重地囑咐一遍。
可是今天是家豪的生日,本該好好慶祝一下,快快樂樂的,結果弄成這副樣子,這是怎麼啦?真真丟了魂似的,有一種要發瘋了的感覺。她怕失去他,但更怕失去自己的身體。她搖擺著,像在接受哈姆雷特之問一樣。一會兒覺得對不起家豪,一會兒覺得自己也沒錯,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其實對母親的話,真真倒也不是一味盲從,她有自己的想法。如果守身如玉,那麼將失去家豪;如果答應家豪,她將失去處女身。家豪是她真心喜歡的第一個男朋友,她希望和他白頭到老。如果談一次戀愛就隨隨便便獻身,那麼談了N個,獻身N次,哪一次算是愛情?第一次嗎?每一次都是嗎?還是從來就沒有愛情這回事?在真真心裏,愛情是多麼神聖多麼崇高的事情啊!一個女人純潔的身體應該獻給美好的初夜,怎麼可以那樣隨便那樣平常呢?幾年以後有個閨蜜告訴她,愛情問題是要在床上解決的,不解決愛情問題,愛情自然就不理你了。閨蜜還說,說這句話的是個大名鼎鼎的世界級大作家。真真聽著的時候想,假如家豪生日以後的第二天又來找她,她會不會就答應他了呢?真真說不上來。她不知道。
後來多少次在浴室洗澡的時候,真真總要在鏡子裏細細地看一下自己。被水汽縈繞的身體,亭亭玉立,脂紅粉白。家豪要是占有了這樣的身體,他會多麼歡喜,多麼感激,也一定會更加愛她。但僅僅憑這個就能把握他的以後嗎?他的永遠嗎?“緣分不停留,像春風來又走,女人如花花似夢。”真真突然又想起有一首歌裏是這樣唱的。這麼一想,苦澀的淚水如決堤的海洶湧而下,真真的心被一種深刻的寂寞填得滿滿的,她感到了一種人生的虛無感,荒誕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