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山茶花(3 / 3)

“真真,洗好了沒?”門外室友猛地一敲,她才慌忙應答一聲,回過神來。

夜深人靜的時候,真真一遍遍打撈那個苦澀的夜晚,打撈到最後,隻剩下那雙亮亮的眼睛,還有他身體神秘的氣息和力量。真真分明是喜歡家豪這樣做的,確切說,是一種渴望,一種盼望,她甚至覺得緊緊抱住她的家豪要比母親還要親。以前沒和家豪好之前,她睡前也會想起他,但也就想想,想著想著就睡去了。好了以後,即使有時鬧點情緒,想著想著也睡去了。現在她想著想著茫然了。這樣想著,真真往往會出現和那個夜晚一模一樣的反應,身體裏的潮水一浪接著一浪,心裏的潮水也一浪接著一浪。迷迷糊糊中,真真像一隻海鷗飛翔在瑰麗的雲端,歡騰,迷醉。醒來,枕巾一片潮濕。那個叫陳家豪的男生不但從來沒有走出過她的心,反而以更加強有力的氣勢時時刻刻占有著她的全部精神,似乎還包括她的身體。沒幾天,真真一下消瘦了許多,像風中柔弱的蘆葦,有一次竟然昏倒在操場上。

愛情進行曲突然中斷,果斷的沒有一絲餘音。一切回到了從前。差不多同一個時間段,《山茶花》因經費問題停辦了,也因為經費和指導老師的調整,話劇社的排演稀落起來,兩人再也沒排在一起。這以後,白天去教室上課,真真都隨便坐了,隻有目光還是有意無意地在尋找什麼。大三下學期實習報名,真真報的時候看到了陳家豪的名字也在那裏,真真猶豫了一下,還是寫上去了,她很喜歡這家晚報的副刊。實習第一天,她沒有見到陳家豪,他去了另一家日報社。

天空中飄起了小雪,細細的雪粒子,輕舞著,還沒落地就化了,到底給不濃不淡的年味增添了一些躁動。急切,慣性,無奈,種種情緒在嘈雜的火車站上空聚集,彙成一條回家過年的暖流。真真依窗而坐,一掠而過的遠山、大地,像一個披上透明薄風衣的安靜姑娘,等待新年的鍾聲響起。真真微微閉上了眼。

那天午後,差不多也是這個季節。剛剛下了一場大雪,紛紛揚揚的,棉絮一般。整個校園被這場大雪催眠了,一切顯得那樣安靜、慵懶。她去圖書館還書,小心地走在林蔭道上,腳下發出嚓嚓嚓的踩雪聲。忽然她看見一對情侶模樣的走在前麵,一高一矮,很親昵的樣子,好眼熟。原來是陳家豪和小個子毛毛。真真的腦子裏轟地響了個晴天霹靂,整個人僵在了那裏。雖然早知會有這麼一天,但這一幕真的拉開在她眼前時,好比一把鹽撒在她的傷口上,她還是痛苦得暈眩過去。毛毛是教育係的,宿舍安排在真真她們那裏,學業不錯,人也活潑,熱情,和真真還算是要好的。真真慌不擇路地返回到空曠的寢室,大哭了一場。她哭自己太不瀟灑,太沒情趣。和陳家豪分手後,真真收到過不少情人節禮物、生日禮物,還有一些電影票,但真真都無動於衷。真真哭是在哭一座城,這座城本來已經空了,但還在,現在倒塌了,消逝了。它的名字叫做初戀。初戀,總是難忘的。龐貝城沒了,不是留下了龐貝遺址嗎?以後每次看見陳家豪和毛毛走在一起,真真就像看見一把尖刀插在自己的心窩上,血淋淋的。

真真從來沒有恨過毛毛。有時晚自習回來,毛毛不在寢室裏,真真就會茫然若失。有時毛毛接聽手機,聽著聽著會格格格笑起來,這笑聲在真真那裏變成一根根刺,紮進她心裏。盡管這樣,真真買來了水果,總是不忘與毛毛分享,實在說,毛毛對她不錯的。一個冬天的晚上,真真鼻子出血不止,毛毛主動攙扶她到校門口,又陪她打的到附近一家醫院,忙了大半個夜晚。第二天起來,毛毛有些咳嗽,一邊衝開水吃藥,一邊過來問,好點沒。躺在床上的真真點點頭,不知說什麼好,側過臉默默地流下眼淚來。她想過,毛毛一定毫不保留地給了陳家豪,從而讓陳家豪離不開她。那是不是說,她童真真不如毛毛愛陳家豪?真真終於想起來,她和陳家豪還好著的那陣子,有時她在洗衣房裏洗衣服,陳家豪來宿舍找她,毛毛要是在的話,總是熱情地替她接待,還把好吃的拿出來,陪他說話,那樣子好像得到了偶像青睞一樣。他們一起出去與她說再見的時候,毛毛的聲音和臉色似乎不那麼協調。原來毛毛心裏也早有了陳家豪。不同的是,毛毛並不在乎守身如玉,她在乎的是得到她所愛的,哪怕是那麼的短暫。這樣一想,真真為自己委屈得不得了,甚至有些痛恨起自己來了。現在全世界都知道她和陳家豪好過,現在又不好了,可誰知道誰相信她還是處女身呢?除了陳家豪一個人。唉,自己怎麼會那樣子呢?唯一讓真真略感安慰的是,印象中陳家豪幾乎沒到她們寢室找過毛毛。他在回避,或者說不想傷害她。

說來也怪,畢業八年了,真真和陳家豪不但同城,還同街,辦公大樓都在長長的人民大道上,一南一北,從未遇見,可能是善良的上帝一直在猶豫,要不要讓他們重逢,以一種怎樣的方式。

母親對真真的及時回家很滿意,對她自己為女兒安排的這次相親更加滿意。

現在這位哈,離異,無子,有房有車。

媽,我不是跟房子車子過日子!

說是這樣說,但怎麼可以不看這些硬件呢?

反正我是不會為了愛情以外的理由戀愛結婚的!真真腦子裏奔出來簡·愛和她的羅徹斯特,她一直認為,那樣的愛情才是通向美好婚姻的,也是通向全人類的。

人家是省報社的處長哦,你可不要眼高手低啊。

處長咋的啦,我還處女哩!

出租車緩緩行駛著,霓虹閃爍,燈火搖曳,把不夜城映照得流光溢彩。真真仔細打扮了一番,紅毛衣,黑色薄呢短裙,黑短靴,白色羊絨大衣,一塊玫紅絲巾。這是真真多年來一直堅持的,沒有理想的愛情,更要把自己打扮成理想中的美女,毫不懈怠。怎麼說呢,獨身的日子像修女的裙袍一樣沉悶、冗長,寂寞是寂寞了點,但清淨、省心,也有一種簡單自由的快樂。說真的,真真的愛情觀裏,最最反感相親這種方式。可是看著母親操心的可憐樣,礙於馮姨的熱心腸,她不得不和她們妥協,就像小時候過年,她不得不穿上母親給她縫製的不怎麼喜歡的新衣裳。不知誰說過,所謂相親,就是把兩個互不搭界的男女放一起,看看有沒有上床的可能性。她想起幾年前,她第一次相親的那個奔馳男,一身名牌,氣宇軒昂的樣子,坐在對麵不到幾分鍾就不安分了,屁顛屁顛挨到她身邊,動手動腳起來,驚得她落荒而逃。聽母親和馮姨在電話裏一口一個小胡小胡的,今天要見的小胡處長會是個什麼樣的呢?

一家新開的西餐廳,燈光迷離,琴聲舒緩,似小河淌水。真真在侍者的引導下走向長廊盡頭。

有位男士已經端坐在那裏了。身材挺拔,麵貌英俊,隻是略略添了些許滄桑。不知誰說過,成熟的男人像一棵青壯的大樹,枝繁葉茂,大概指的就是他這樣子的吧。

男士真誠的目光定定地看著她,一直把她看到心裏去。

你還是一個人,在等我嗎?

男士說著走了過來,擁住了她。他眼睛裏有星光一樣的東西在跳躍,真真覺得有點麵熟,氣息也熟,好像哪兒見過,身體微微一顫,立即柔軟下來……

小姐,到了。司機催了。

寒風從一截車窗裏漏進來,真真這才發現脖頸上滲出一層薄汗。她回味著方才的夢,難為情死了,怎麼會這樣,簡直不可思議。

下雪了,一片,又一片,飄飄揚揚,迷離了夜的眼,漸漸模糊了真真的背影,遠遠看去像一朵雪中的山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