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糊塗小仙入凡塵(2 / 3)

在座的長輩大多笑看這一幕,撇開初時的拘謹,越來越多的男女高高興興地牽著手下去。

到最後,連幾十歲老光棍都被牽了下去,隻有顧恒安仍站在那裏,夜風涼,眾人目光更寒涼,他微微低了頭也不知想什麼,隻立在那裏安然淡漠,卻更顯得寂靜清冷。

顧老將軍冷著臉一聲不吭,帝王冷笑不解圍,顧家受排擠,這是故意給的難堪。

坐墊如針氈,我坐不住,隻想把那個無辜的人拉出來,我想,所謂功德就是成全苦難之人。

我知道,這本是政權博弈,我本不該幹涉,可是,顧恒安的苦難,我那時隻想到親手去挽救。

腳已經比心思快了幾步,等我想通之時,已經走到他麵前。我仰起頭看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我母親拂袖坐起盯著我:“長生你做什麼?!”

我不顧母親,在眾人詫異之色裏,溫溫柔柔地看著他:“顧小公子……”

他那麼傻,定聽不懂什麼是婚配,我搜腸刮肚地想,最後輕聲問:“你可願意……和我回家?”

顧恒安微微皺了眉頭,抬了眼看我:“回家?”

我望著他的眼睛點頭,那傻子麵無表情地定定地看我:“你是誰?”

“傅長生。”

那晚,我母親氣得拂袖而去,我拉著那傻子的手,抓在手裏暖綿綿的,隻覺得高興極了。

顧老將軍看我良久,走時躬身作揖:“傅小姐,恒安雖癡傻卻心思純淨,萬望能夠……照顧好我兒。”

我心頭沉甸甸的,鄭重地點頭。

第二日,我出現在將軍府,遞上名帖:“我想帶公子去觀內靜養。”

這本不合禮數,但是顧老將軍答應了。

這相識帶著人世裏的荒唐糊塗,我卻莫名地覺得清明歡喜。

肆離苦

碧陵觀遠離碧陵城,於城外山間,觀並不大。

顧恒安不喜生人,我便遣了侍女,自己親自煮飯洗衣,他素日靜默,不讀書不習武,有時坐看山景野花,有時斜倚著小榻吃果子喝茶。

我看誌異寶卷,看落花雨霧,看他發呆,山中歲月長長,隻覺得安靜舒服。

三月後,山路上白馬揚蹄,相府家丁來到我觀外,傳我母親信箋於我。

顧老將軍被告貪汙軍餉入獄,大理寺一查就是過去二十年的事,最後罪過積累下來,已成死罪。

我帶著顧恒安歸家,我母親站在祠堂裏等我:“今日便同我去麵聖,回絕了這親事。”

我目光定定地望著母親:“我親口說過的婚約已定,恒安沒錯,我便不會再更改。”

我母親與我對峙良久,最後大怒而去,罰我在祠堂外跪祖宗,碧陵雨多,我在雨中跪了五個時辰,膝蓋濕冷疼痛,顧恒安坐在那台階上定定地看著我,我怕他擔心,隻微微笑著打手勢讓他進屋去。

他微皺了眉頭望著我,神色肅靜不動也不說話。

晚間我母親又來,我仍不答應,母親的鞭子直接甩下來,卻停在空中,手腕被他執住:“不許碰她。”

顧恒安冷眼將錯愕的宰輔大人推開,然後攬著我的膝彎將我抱起:“回家。”

我乖乖被他抱著慢慢走,睜大了眼看著他笑:“你膽肥了,連嶽母都敢忤逆?”

顧恒安低頭看我,十分理智氣壯:“我是個傻子!”

顧老將軍罪名已定,我自知這場權力爭奪已敗,顧家氣數已盡,回天乏術。

夜宴後百天,當日合得來的男男女女盡皆成婚,城內我二人之事已成了一個笑柄,我母親與我斷絕母女之情,任我百般懇求,無動於衷。

百日時,我關起觀門,點起一對紅色龍鳳燭。

明明從憐憫開始,為了功德才去對他好,說起來這好像升天前在人世的一場逢場做戲,可是有什麼一定不一樣了。

那日晚間,我跪坐在他麵前,輕輕對著他笑:“顧恒安,我是長生,這一世裏你的妻子長生。”

我的癡傻夫君,一雙眼內如含遠山碧水般澄澄淨淨,我親上他眉目:“你認得我的吧?”

我甫一說完這話,那人便輕輕地親上我的唇,一下一下地輕輕吻啄。

“嗯,傅長生。”

我驚訝愣怔當場,不知該拒絕還是迎合,隻好由著他。

第二日,我醒時外邊尚未天亮,我使勁推推身邊的人,認真地問:“你真的是傻的嗎?”

他閉了眼,轉過頭繼續睡:“困。”

我又去推搡他:“我家家奴的兒子也是傻的,就經常玩泥巴吃狗屎,為何你不呢?”

顧恒安回過頭,無甚表情看我:“我是傻,不是瘋了。”

我還待再說,那人已經低頭吻上我的唇:“好了,我啃狗屎了,你滿意了嗎?”

“……”

我跳下床用被子將自己纏成一個繭,圍在桌前對著東方魚肚白天幕靜靜提筆。

青玉案,曉白露,汀悠繁繁香入骨,長相慕兮君知否?

山裏夜雨滴答,那對紅燭燃得很好看。

後來,顧家老將軍被定死罪,顧恒安因為與我有了婚約,又是個傻子,僥幸逃脫。

那日我師父囑托我去找他有事相商,我送顧恒安到山間白露亭,汀悠花開得正好,紫霧綿綿,我將他交給顧家老仆照管著去看望獄中老將軍。

誰知,我師父的要事便是我功德圓滿,而那時我又遇到人生重大之事,一切都成為迫不得已。

一朝成仙,從此紅塵之事盡斷,我尚且來不及跟顧恒安道別,便飛升。

我走第二日,顧老將軍行刑,從此顧恒安徹徹底底成了孤家寡人,他找去碧陵觀,廚房中的紅豆薏米尚在砂鍋中,汀悠花尚且開得馥鬱,而觀中空空已無一人。

我於雲端後偷偷窺他,眼睛眨一下,眼淚就大滴大滴流下來,捂著唇隻能狠狠地呼吸才能控製住胸口悶得發疼。

我師父看著我風涼地吹胡子:“喲,你這是塵緣未斷啊,並不適合升天呢。”

我咬著唇擦眼淚,笑嘻嘻:“沙子入眼睛。”狠狠抹掉眼淚才又輕聲撒嬌,“師父,你看天界沙塵太大了,我們是不是考慮移民啊?”

師父老人家打掉我抓著他衣角的手爪子,狡笑著嘖嘖。

之後,那傻子白衣如雪,慘白著一張臉,一個人守在碧陵觀。

城中傳我已死,我母親猜測知我是得道升天,可這般機緣千年也難得一遇,因而也不好宣揚來光耀門楣,為我立了衣冠塚。

那傻子找到我的墓地,靠在我高大的墓碑之前,靜默如往常。

顧家已經無人,我母親自不會看顧於他,顧恒安不吃不喝於我墓前犯傻。

我看著他蜷曲於墓碑前,看著天色明暗,看著雲低雲高,看著風雲突變,深秋第一場薄雪慢慢落下去。

雪花埋了我的夫君顧恒安。

第七日,山間盡覆了白雪,孤零零的墓碑立於山間,顧恒安不吃不喝死於我墓前,那雙澄淨的眼睛沉沉閉著,麵容安然,臉色已成灰白,漆黑眉目被薄雪覆蓋。

他身下,薄雪之上,那人以手指畫下的筆畫,落在雪上。

青玉案,曉白露,汀悠繁繁香入骨,長相慕兮卿知否?

天地多大,對我也不過剩一人一墓。

我再入不得凡間,隻能捂著唇抱膝號啕,人世如斯,做人做神,其實都沒有什麼意思。

肆重拾

秋時風雨滿山川,滿山汀悠香,前塵裏的一幕幕重現。

那人低了眉目,輕咳一聲抬頭看著我:“我在仙界因為是繼承人,名諱已少有人敢喚。”他低聲道,“仍叫顧恒安。”

我抿著唇半晌問道:“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是我?”

他歪著頭眯著眼深深看我:“你麵貌又沒什麼變化。”

“恨我嗎?為了升仙得道而舍棄你。”

他看我一眼淡然道:“你舍棄得了我嗎?”

我想起此事,胸中都是憤懣,回頭用劍逼著顧二一字一句地問:“師父?抑或是,二殿下?當初為何騙我說若我不走,我母親和顧恒安便會遭遇大禍,騙我升天!”

顧老二看著我慢慢笑起來:“大嫂或者是靈玉?我有騙你嗎?你身為靈玉,若是出了什麼意外,可不就是大事。”

我愣在當場,顧二狡笑看著我:“百年前我追查靈玉至碧陵,發現那魚精倉皇之際竟將你丟進了輪回池,下界為人修了女身,頗有才氣,還是位女詞人。”

我臉色慘白地看著顧氏兄弟,平凡身世竟一時間變了靈玉:“所以變為老道人哄騙我說我悟性極高適合升天得道,其實不過是把我看管起來,隻等三味奇珍湊足入湖?”

顧二微微笑,顧恒安靜靜地看著我,並沒有否定。

顧二望著顧恒安,笑笑地問道:“三味珍寶已足,拖了百年靈玉最後還是要入湖的,此時,竟不知大哥會如何做了?”

顧恒安看著他道:“老二,我尚且不想和你算騙她的賬,你最好這幾日離我遠一些。”

顧二笑笑,離開碧陵觀:“我明日晨時來接她回七十二天,十日後入湖。”

碧陵雨是真的多,山中夜雨,蛙鳴一片,隻有我二人的碧陵觀,多像百年前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