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糊塗小仙入凡塵(3 / 3)

顧恒安輕咳了一聲:“我那一年本該去曆劫,因我是下一代的天帝,那時天界事多,命格君給我特權,一直等到我忙完了天界之事,然後才下界,我未附身之前肉身裏魂魄不在,所以一直是個傻子。”

我挨著他坐下:“你入身是在何時?”

他拿著我手指把玩:“那年夜宴,一睜眼,燈火通明的帝王宴席上,有個小姑娘站在我麵前,一雙眼如七十二天的明月清耀,烏黑長發及膝,穿著茜紅長長拖地外裙,小小的那麼一個人,一本正經地仰著頭問我話,問我願意不願意和她回家。”

顧恒安拉過我的長發,慢慢地在手裏打結:“當時,我很驚訝。”

我抬眼看他:“後來呢,裝傻子好玩嗎?”

“後來,那個姑娘,絮絮叨叨,洗衣煮飯,即使對著我這個傻子也片刻不曾怠慢,反而還會撒嬌打諢。我想,怎麼可能有這樣的人呢?竟然還是上天丟的那塊靈玉,上哪裏看得出靈氣?”

“那時你已知我身份?”

“是。”

“那一世我是曆劫而去,隻需活到四十歲,便算圓滿,而我沒能過這劫難,我想,若你不在了,人間山河、風雨、花木,於我,有何歡樂?所以死在二十出頭之上,餓死了。”

他低下頭吻我:“天庭戒律,我已經破戒太多。”

夜雨漸明,月色下霜露清白,我和顧恒安在碧陵觀坐至天明。

啟明星升起,天亮我就要跟著顧二回七十二天,顧恒安輕輕拉過我的手:“我想了一百年,此時我已知該如何做,去參加入湖的儀式吧,我不會讓你白白再做回一塊玉石。”

我心裏慌亂:“你想怎麼樣?”

他低了頭看我:“把你欠我的,都拿回來。”

我輕輕吻他的唇:“顧恒安,不要為了我做傻事,你是天帝長子,背負三界清平之責,你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傻子了。”

那個不知山河家國為何物,一心隻要傅長生的傻子。

陸長相慕

入湖當日,七十二天的祭祀台上顧二為我施法,天帝天後帶領各路神仙來觀禮。

九子之中除了顧七夜仍在南海未歸隻有顧恒安不在,我內心一直隱隱不安,隻求他是因為不願看我如此才特意躲開。

七十二天的神仙都是穩當性子,做事唯恐生出變故,哪怕我說過多次自身甘願化石為城,仍一直將我放在鐵欄之中吊在湖麵之上。

湖水碧藍,幾朵雲如絮浮於湖麵之上,高大的懸古木鬱鬱蔥蔥圍繞湖麵,白色花朵灼灼。

顧二騰雲舞劍於我身畔,所過之處,腳步之下朵朵渡靈花開,這是祥瑞之花,卻也是超度之花。

顧二的長劍刺向我鐵欄之上吊著的雲朵,若一舉擊碎,我便可入湖,眾人目光皆注意我頭頂的雲朵,那本無風無浪的湖麵,忽起一陣湖風。

眾人來不及反應,金色光圈乍現,白雲如河流般四散開,天帝倏然起身,但為時已晚,風過之處所有人定住身形。

顧恒安無喜無怒立於雲端,雷霆碧雲忽來,天地變色,那湖風是一個定身咒,這咒語來得太突然,在場所有人都盡皆定住。

顧二仍在我身前站著,看著緩步而來的顧恒安也變了臉色。

他笑望著顧二:“我不會帶她逃獄,也不會讓七十二天因此動蕩,你之前想到我可能會破戒做的事,我都不會做。”

他回頭看我:“當然我更不會放著她不管。”

顧恒安看著顧二,神情肅靜:“作為天帝之子,你該知我們的責任,今後,還需你善後。”

顧二麵色忽變,緊緊地盯著顧恒安,眼眶通紅。

我動不得分毫急得抓心撓肺將他望著,那人連一個眼神都不肯給我,對著茫茫七十二天無邊無界的雲朵對著天帝神仙,霍然化身為龍。

然後,他以利爪拍向自己的左龍角,一聲嘶吼之下,那金色龍角應聲而落,眾人驚愕,卻動不得分毫。

我站在鐵欄之內,牙齒都快咬碎,眼淚一滴一滴落在湖中。

我眼望著祭祀台下湖水洶湧,眼望著碧雲悠悠,眼望著顧恒安化身為金龍在雲中作法,折下金龍角為我周身布上結界,護住我肉身。

看著他於雲中飛來舞去,,看著他身形越來越緩慢,看著他額角血流如注,一滴滴灑進湖中。

定身咒的法力漸漸散去,這是施法之人靈力漸盡的征兆。

顧二滿臉冷汗,第一個掙脫這法咒,飛身上天,接住力盡的顧恒安,劈了嗓子的一聲大哥喊出來。

顧恒安靠著他積攢了幾分力氣,踏著雲朵遊至我身畔,擦了擦我的臉頰。

“還要哭多久?”

那人仍是那副表情,我卻知道他是不高興了,他以龍形輕輕吻我鼻頭,我伸出手去撫住他的龍角被折斷處的傷痕。

“這麼做,犯下這麼大的錯,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從此命運全改,真的不後悔嗎?”

“我用一百年去想怎麼才能救你,怎麼才能和你永生都在一起,看遍了仙法找遍了古籍,打算了一百年的事情,你說會後悔嗎?”

碧雲漫天,他飛起身,金色龍甲在雲中遊,我伸出手去,摸上他的頭,他將龍頭埋在我掌中,半晌道:“夫妻本就同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不愛說動聽的話,可是,我說過不會讓你就這麼殉湖。”

我捂著唇使勁地點頭,睜大了眼不讓眼淚掉下來。

顧恒安輕聲道:“若你我易身而處,你可會眼睜睜地看著我消失不在?”

我抿緊了唇,一字一字說給他聽:“決不。”

他吭聲笑了一下:“所以,我才如此。”

他擺尾而去,暴風驟雨中,聲音仍如平時清淩:“父親,我不會再繼承天帝之位了。”

他劈手將右角折下,從龍形化為人形,跪地俯下頭去,不是商量,是鄭重地交代。

天帝立身,眼望著他,威嚴中細微透露的是父親的無可奈何,半晌隻沉沉說了一句:“也罷。”

去了雙角的顧恒安再也堅持不住,半跪在地,冷汗濕了他的眉眼,顧二滿臉悔色,上前幾步將他扶起,一步步扶至我的鐵欄之前。

“折了金角又不會真的死,我九弟顧七夜已經試過。”

他靜靜地望著我,將右角化為道道金色結界,固在我身畔,靠著鐵欄坐下,仍舊那副麵無表情:“一雙金角可保你肉身不腐,魂魄不散,你的靈力盡皆化玉鎮湖,據說百年後可重新為人。”

顧恒安忽然微微笑了一下,這笑兩世才見一次,甚是稀罕。他看著我道:“你為靈玉鎮的是七十二天的龍氣,我也是龍,這一次,你出來我就給你鎮壓一輩子。”

我愣住,咬了唇抹著眼淚笑:“憑你這句話,我一定活著回來!”

那人靠著我的鐵欄慢慢閉上眼,微微抱怨:“你總是讓我等,這一次,不要太久了。”

我用手撫上他的臉,輕聲哄:“嗯,好。”

“長生……喚我一聲。”

我心下一動,咬咬唇,軟糯了語聲哽咽著道:“夫君……”

他睫毛顫了顫,低聲喃喃:“長生,醒來的時候,第一件事是記得回家。”

終曲

後來,未到百年,我醒來時,七十二天已變了模樣,天帝易了繼承人,顧恒安被貶。

東海蓬萊之東有城,城名長生,城頭有青玉匾額,上有一闋舊詞,篆於微黃的青色玉版之上。

我千裏奔赴,到了長生城那日細雨紛紛,雨霧沾濕了我的眉目,我用腰帶將玉匾卷下,那字上一撇一捺上尚且有手指的紋路,手指觸上去,便似乎有了當年執手相捂的溫度。

我將匾額放在自己麵前,隻愣怔著一遍一遍仔細看它,想百年前人間的蘭桂祥和,小堂午後,我抓著我癡傻夫婿的手,一筆筆將它寫於宣紙之上,詞句浮誇,筆畫拙稚,多像那一世的相遇和別離。

我再抬頭時,那人隔著雨霧站在城門口靜靜地將我望著,無喜亦無怒,臉色仍白,打濕了的眉眼熏黑如墨。

我站在原地笑著看他。

隔著千裏海浪,隔著幾十年的別離,隔著生死,也隔著彼年不懂的愛怨。

明明以為再相見該是平靜相與,這時候怎麼都忍不住,眼淚就一滴滴掉下來。

那人慢慢走過來,拉過我的手,慢慢地摸上那青玉匾上溫潤的紋路,我偷覷他麵容,又清瘦了一圈。

“喜歡嗎?”

我訥訥回答:“喜歡。”

顧恒安抿去我的眼淚:“嗯,九荒至寶,補天青玉案,天上地下隻此一塊。”

“很闊氣。”

他捏著我的手指安靜淡然:“嗯,前些時日,九荒八十一城排名次。”

“如何?”

顧恒安聲音微微輕挑:“論名譽財力,第一城,長生。”

“實至名歸。”

那人語氣裏都是圓滿:“論武力實力,第一城,長生。”

“夫君,真是了不起。”

他微微挑起嘴角露出笑意,帶著點得意攬過我的肩,慢慢而鄭重:“嗯,回家吧。”

青玉案,曉白露。

長相慕,曲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