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想,這隻母雞一定是暗戀聞人非,對有著聞人非氣息的一切事物都抱著異樣的執著。
我把它從手上抖了下來,然後壓製住。
“吵死了你,宮裏的人凶神惡煞的,你小心被抓去燉湯!”
她自從瘦了下來,身形嫋娜不少,外形上比普通母雞更風騷,一身毛養得光鮮亮麗,五彩繽紛。因為擔心她在宮裏亂跑被人抓去吃了,我特意用了朱砂筆,在她背上寫了一個“鳳”字,可是因為她一直掙紮,所以隻能隱約看出來,那是一道鬼畫符。
進了宮門,宮人先帶我去素華宮安置。蜀都皇宮是舊都改造,不大不小,不新不舊,不好不壞,隻能說是差強人意,少了點帝王之氣。劉背住了沒多久就去了,後宮隻有太後一人。這話說回來,劉背與他兩個兄弟寢同被,食同器,這三兄弟的妻子們到底是幹什麼來的?
總而言之,這後宮不大,但因為無人居住,也算不上小。素華宮離劉阿鬥的寢宮極近,想必也是為了方便我照料他。劉阿鬥如今是知道我被封為良人了,我卻不知道他明不明白良人是什麼意思,我和他又是什麼關係。
素華宮早已有人灑掃過,伺候我的四個宮人說是聞人非派來的,讓我心裏頓時安定了不少。粗略看過地方後,太後宮裏就派了人來傳話,冗長一篇訓誡總結下來,就是我的工作守則,簡而言之,就是要十二個時辰跟著陛下服侍陛下。陛下上朝,我等著;陛下批閱奏章,我端茶送水;陛下用膳,我喂食;陛下就寢,我侍寢。
我這是當主子還是當奴隸啊!
按理說,妃嬪們侍寢過後都是要回到自己宮裏的,不得留宿龍榻,但是據說太後“格外開恩”,讓我服侍到天明……
我當史官的時候就是從早跟到晚,但好歹晚上還能回家,現在比以前更慘了……
我戳著鳳鳳,估摸著差不多是時候去劉阿鬥那裏報到了,便對那四個派來伺候我的宮人說:“以後,你們伺候它就夠了。”
果然,那一邊劉阿鬥下了朝,立刻就有人傳我過去服侍了。我依依不舍別了鳳鳳,風風火火殺向劉阿鬥。
我所有悲劇的根源。
他還懵懂不知,看到我來很是高興,對我招手說:“笑笑,笑笑……”
左右有人盯著,我便溫溫軟軟地說:“陛下喚臣妾做什麼?”
他咦了一聲:“你為什麼自稱臣妾?”
“因為臣妾現在是良人了……”我的心在哭泣。
“聽著好別扭啊。你還是像以前一樣好了。”他摒退了其他人,問我道,“笑笑,你的傷好了嗎?”
“好了,謝陛下掛懷。”沒了其他人,我也放鬆了許多。
“笑笑,叔父收你為義女,為什麼啊?”
我在他旁邊坐下,看到瓜果不錯,便拿了一塊爽口。
“他喜歡我唄。”
“那你喜歡他嗎?”
“喜歡啊。”我吐了個籽兒。
“那你喜歡我嗎?”
“喜歡啊。”我又咬了一口。
他憨憨一笑:“我也喜歡笑笑,我也收你當義女吧。”
我西瓜籽噴在他臉上,他愣了一下,我淡定地抬起袖子給他擦臉。
我的心情真複雜啊……
“那個什麼……陛下,這樣挺好了,你不是封我當良人了嗎,這個跟義女差不多了。”
劉阿鬥盯著我的手腕瞧,又抬手抓住:“這個鐲子真漂亮。”
我得意地笑:“漂亮吧!我義父給我的!”
劉阿鬥點頭說:“真漂亮,笑笑,我也給你一個好看的,你想要什麼?”
他好看的都被我訛光了,還是繼續記賬吧。
“以後看到再找你要,先欠著吧。”
他失落地哦了一聲,又摸了摸我的鐲子。
看他這慷慨模樣,不知道我找他要皇位江山他給是不給。
外麵又有人通傳,說是丞相來了。
我收回手,擦了擦嘴站起身來。
宮人推開門,聞人非背光而來,我眯了一下眼才看清楚他的臉。他和劉阿鬥互相見禮後,我又朝他行了個禮,道了聲:“義父。”
他朝我微笑點頭,然後便繼續阿鬥的每日課程。他這丞相,當師又當父的,為西蜀和劉阿鬥操碎了心,我真替他累得難受。
好在劉阿鬥還算聽話,至少聞人非讓他幹什麼他就幹什麼,虛心求教,寧死不進步。
如今聞人非這麼做無用之功,怕也隻是圖個安心罷了。
講完一課,已過了半個時辰,劉阿鬥也快到極限了,聞人非這才放下書,歎了口氣說:“今日便到這裏吧。”
這句話瞬間給劉阿鬥注入了無限的活力,他眼睛一亮,抬起頭來已是精神抖擻。
“陛下。”聞人非緩緩地道,“明日起,微臣便要到軍中準備出征事宜了,不能再來講課,但課業不能鬆懈。”
劉阿鬥連連點頭說:“我知道的。”
我心裏咯噔了一下,直直地盯著他。
“陛下……”他徐徐轉過頭,向我看來,“善待笑笑。”
劉阿鬥看了他一眼,疑惑道:“我一向對笑笑很好。”說著討好地看向我,“笑笑,是不是?”
我胡亂地點頭說:“是啊是啊,陛下最好了。”
聞人非淡淡一笑:“那就好。微臣府上還有事,就先告退了。”
劉阿鬥起身送他,我遲疑了片刻,又追了出去。
“義父!義父!”
他在宮門口停下腳步,回頭看我。
我跑到他跟前停下,喘著氣,聽到他含笑道:“你倒是喊得挺順口。”
我嘿嘿幹笑兩聲,仰起臉看他,支支吾吾道:“那個……你什麼時候走?我能送行嗎?”
他答道:“我今日便離開,三日後,陛下會在城北為三軍將士壯行……你若想為我送行,便讓陛下允你同行吧。”
我用力點頭:“陛下會同意的!”
他笑著望著我,說:“那我等你。”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宮門外,我才垂頭喪氣地走回去。
劉阿鬥問:“笑笑,你看上去不高興?”
我支著下巴沒精打采地說:“好不容易才有了個爹,一轉眼,又要走了。”
劉阿鬥點頭說道:“是啊,爹不常有。”
我噗了一聲,滿腔憂愁都散盡。他十歲沒有了父親,太後待他極為嚴厲,算起來也跟我差不多慘了,加上經常被我坑蒙拐騙,他就比我更慘了。
幸福就是需要有人墊底啊。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覺得他真是我的好兄弟。
劉阿鬥每日重複著同樣的事,我跟在他左右,也習慣性地幹起我史官的本職,記錄他每天做了多少傻事。他回頭看了我一眼,問道:“笑笑,上次那本書你還帶著嗎?”
我頭也不抬地說:“丟了。”
他頗有些失落,卻忽地又湊上前來,在我脖頸間嗅了一下,嗬嗬地笑道:“笑笑沒丟就行了。”
我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轉過身背對著他。
待到日落西山,他準備用膳之時,看到我還在驚奇道:“笑笑,你今天不回家吃飯嗎?”
我說:“不了,我以後都在宮裏吃,還在宮裏睡。”
他甚是欣喜:“真好,我一個人好生寂寞。”
我扯了扯嘴角,嗬嗬笑了兩聲。
用過晚膳,我又被抓去沐浴,這回總算給了套良家女子的衣服,布料極好,柔軟貼身,讓我舒服地歎了一聲,滾進被窩深處。
龍榻上的被褥早已換了新的,劉阿鬥站在床前,愣了半晌後說:“母後又讓你來監督我看書了嗎?”
我笑著說:“是啊是啊,陛下今天看《莊子》吧。”
他訥訥地點頭,又去取了書來。
我打了個哈欠說:“陛下,你看著記不牢,不如念出來吧。”
那介於童年與青年之間的少年嗓音有種沙沙的質感,聽得我渾身舒暢,他緩緩念著《逍遙遊》,效果極為催眠,讓皇帝給我講故事催眠,這待遇怎麼也得是太上皇級別了的吧。
也不知他念到了什麼時候,早上醒來時他也已在被窩裏睡得很是香甜了。劉阿鬥睡覺極為安穩,一整夜也不怎麼動一下,仰躺著一睡就是一晚,如果不是還有呼吸,如果不是麵色紅潤,那簡直就像個死人。
宮人照舊服侍他更衣上朝,我琢磨著起床也隻是去等他下朝,索性多睡了一會兒,等到時辰差不多了,再起身更衣,等他回來一起用早膳,去給太後請安。
晨昏定省不能少,這條規矩讓我很是牙疼,因為我真不想見到太後那張陰沉美豔的臉,打量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頭豬有幾兩肉。
她先是問了劉阿鬥朝上的事,又問了生活上的事,最後才轉過頭來,也沒問我什麼,直接就開始訓話,我隻當自己是聾的,她說什麼,我都唯唯諾諾地點頭稱是。
“你如今已是陛下的女人,那些史官的工作就不用再做了,盡心服侍陛下便是。”
劉阿鬥聽了這話,眉頭皺了一下,低下頭似乎在思索什麼。
大概是我態度良好,太後也沒有再多為難就放我們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