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畫地為牢(一)(2 / 3)

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年輕公子一時也無從反駁,仗著人多,他大喝道:“我乃大將軍楊延輝之子楊溢,你敢拿我?”

回答他的卻是藍衣人的一聲冷喝:“拿下!”

飲煙看那藍衣人也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少年,卻沉穩有度,莫名地有了好感,但聽那年輕公子報出來曆後,滿腔的欽佩頓時化為了擔憂,不禁朝車內道:“可惜了這般風骨和身手,又怎麼能鬥得過楊延輝。”

“過剛易折。”秦顏微微搖頭,對車夫吩咐道,“我們過去。”

車夫大驚,飲煙怔了片刻後便明白了秦顏的意思,不等車夫回神,瞅準了那楊溢的家丁被打落這邊的空隙,用力朝馬臀上一拍,馬匹受了驚,仰起前蹄朝前方狂奔,本來還在爭鬥的眾人見突然衝來一輛馬車,紛紛倉皇退避,眼看就要撞上前麵的車仗,飲煙恍惚中看到前麵那車簾因為來勢微掀,影綽出青色衣袍的一角,還未看清,突然衝出的藍衣人迅速地越上他們的馬車,強拉韁繩,那馬長嘶一聲,堪堪在車仗前停穩。

不等楊溢發怒,一聲清喝先聲奪人:“誰敢驚了定國府的車駕!”

那楊溢先聽是一個女子的聲音,一愣,再聽到是定國府的人,隻能強壓下怒火,一時間不能發作。

這時飲煙從車上跳下,臉色驚惶,仿佛心有餘悸,楊溢正要上前自報家門,她卻指著他大斥道:“你可知這車中是何人?膽敢縱仆鬧事,驚了定國府的車駕,有膽的報上名來,定要拿你問罪!”

那楊溢原本要說的話被飲煙最後一句生生堵住,不管車中是誰,定國府的人畢竟不能輕易得罪,自報家門反倒成了挑釁,隻得咬牙道:“無故驚了姑娘車駕,還請見諒……”

話音未落,隻聽車內傳來幾聲沙啞的咳嗽,接著車簾被人掀開一角,飲煙見狀忙做出惶恐的神色,伸手去扶秦顏下車,眾人最先看到的是一頭青絲如瀑,順著躬身出車的動作垂落在身側,那密不透風裹著狐裘的身軀仿佛不堪重力,倚靠著飲煙一步步地踏下馬車。

藍衣人早已下了馬,立在一側,正在想如何處理眼前的情形,卻被秦顏驀然抬起的雙眸驚了一跳,那兩點漆黑直直看來,如墨似染,反讓他忽略了她的相貌。

秦顏輕咳了聲道:“承蒙公子相救,請留下姓名,秦顏改日定當登門道謝。”

秦顏這名字方出,楊溢目光一緊,立刻醒悟到麵前的女子不久後將是一國之母,心說這回闖了大禍,麵上雖不動聲色,心裏卻想著如何息事寧人。

藍衣人聽了秦顏的話,隻是拱手微微一笑,搖頭表示並不在意,卻見她一直盯著自己,眼神似漆,似是執意地等著什麼,隻好答道:“在下沈椴。”

秦顏點點頭,作勢要上馬車,飲煙這時卻驚呼一聲:“小姐,你衣服上沾的是什麼?”

眾人順著她的話看去,隻見秦顏雪白的衣擺下竟沾上了幾點豔紅,是方才鬥毆時留下的血跡。

楊溢腦中一轟,知道眾目睽睽不好推脫,便不給沈椴申明的機會,快步上前道:“在下的馬車剛才受了驚,一時不查,傷了過路的百姓,楊某自當負起全責,定會給傷者一個交代,也請姑娘允許在下護送回府,以彌己過。”

飲煙暗暗冷哼一聲,秦顏卻微微笑道:“不必了,你也是無心之失,且有心補救,這樣便好。”

楊溢見她沒有一點官家大小姐該有的架子,語氣和善,如此輕易地便將他心急之下編造的托詞全盤接受,懸起的心總算放下。

秦顏轉身上了馬車,剛一撩簾子,見沈椴望著楊溢似乎另有打算,便借著開簾的動作輕聲道:“能屈勿折,青山常在。”

聲音剛好讓沈椴聽得清楚,他一怔,望著秦顏漸漸露出驚詫的神色,但見她已經進了車,擋在前麵的車駕早已經被楊溢一聲令下撤開,車夫喝了一聲“駕”,車輪滾動聲中,漸漸行遠。

沈椴這才收回心神,心中一時百轉千回,再回神時,楊溢正朝這邊看了一眼,眼神憤恨,沈椴以為他要發難,不想那楊溢竟然沒有發作,隻是命人駕著車馬離去。

他一時驚奇,握劍的手鬆了又緊,抓或不抓?終於想起方才秦顏說的一番話,他並不是不懂,隻是違背了他多年的處事原則,卻讓人無法反駁,又從楊溢的態度想出了個中的緣由,沈椴終於長歎一聲,帶著士兵離去。

第二章

飲煙雙手端著托盤,踏過九曲回橋,遠遠瞧見院中紅杏樹下的石凳上側坐著一人,滿頭青絲依舊,卻是一身大紅衣衫,那醴豔的杏花在這身衣衫下也似被攝去了三分顏色。

“阿顏!”

這聲呼喚,令樹下之人抬起頭來,恰一陣清風微蕩,殘杏如雪紛落,鋪了樹下一地,那人鮮豔的衣衫隨風飛蕩開,如火如荼。

“人未到,聲已至,何事讓你如此急切。”秦顏抬手拂去衣衫上的落花,沒有初見那般病弱,氣色仿佛好上許多,原來她已精心上了妝容,眉不似柳,一點青黛盈盈入鬢,眼尾上挑,唇上淬了粉色的胭脂,極淡,卻並未被身上的衣衫壓下,隻是那兩點漆墨卻因為五官的描畫,再也沒有那般淩厲的幽黑。

“我聽父親說已將沈椴調到手下任事,這回便不怕楊溢挾私報複了。”

“嗯。”秦顏看了一眼飲煙難掩關切的臉,失笑道,“謀定而後知,知止而有德,不懂進退,空有一腔熱誠不足以成氣候,小小城衛,無絕對權勢,若他執意為傷者討個公道,隻怕會傷人傷己了。”

飲煙卻有些不開心了,忍不住替沈椴辯解道:“不是人人都如楊溢般隻懂得仗勢欺人。”

“你說得不錯。”秦顏意味深長道,“替我轉告他,願他日後出人頭地,切莫忘初衷。”

飲煙神色一頓,扭頭道:“這種事請父親代為轉告便可。”

秦顏也不接話,隻是看著她手上覆著紅帕的托盤道:“這是?”

飲煙這才想起手上還舉著東西,於是將托盤放在石桌上,待揭去帕子,天下女子夢寐以求的殊榮便呈現在秦顏麵前,九龍四鳳冠,點翠鳳,配珍珠翠雲十二鈿,大紅翟衣,上麵繡著繁複的金雲龍紋,配飾琳琅,尊貴至極。

飲煙目光一暗,道:“這是少府寺派人送來婚典所用的冠服。”

秦顏這才驚覺自己將要嫁做人妻了,她望著眼前華麗的衣飾,搖頭笑道:“我從未想過會這樣出現在他麵前。”

飲煙見她傷神,沒有接話,隻是默默地看著秦顏拿起鳳冠,隨手拉扯了幾下,上麵的珍珠垂飾驀然散開落了一地,飲煙低呼了一聲,立馬蹲下身子搶著拾撿,隻是珠子亂蹦,一時間弄得手忙腳亂。

“這般重,可比父親的鐵盔更讓人坐立難安。”秦顏鎮定自如地將鳳冠端端正正擺好,慎重其事道,“一不小心,脖子就擰了。”

“是啊,可它即便如此沉重也經不起您纖手輕弄。”飲煙暗暗翻了個白眼,她真懷疑這是否跟當日鬧市上的衣衫染血一樣是故意而為,隻得無奈道,“我知道你不喜歡這些,但大婚在即,不要亂說胡話。”

“他不會真心待我。”

飲煙聞言一怔,手上的動作也停住了,抬頭望著秦顏,見她神色兀定,嘴角含笑,看不出一點傷心的神色,隻是單純地要向人證明她所言不假。

飲煙眼神一暗,低下頭,許久才喃喃說道:“將軍自然明白皇上的用意,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將軍為國鞏固了兩朝江山,皇上又有什麼放心不下的呢?隻是可惜了秦門的一片忠心,不過,就憑這般,皇上也不會虧待小姐的。”

秦顏隻是看了她一眼,並不接話,突然道:“這幾日我見父親一直深夜不能眠,我知道他是覺得有愧於我,君綱臣道,與人無憂,我隻拜托你一事。”

飲煙知道她一向不輕易托事,聽她這樣說,心中有些不安,秦顏握著她的手安撫道:“我隻希望你今後能替我承歡膝下,畢竟多年來我也不曾一心陪伴在爹身邊,讓他頤養天年。”

飲煙聽她這樣淡淡地說著,卻隻有自己能明白其中的酸楚,眼眶一熱,不禁落下淚來,本來想隨她入宮,好好陪在她身邊,但知道隻要她開了口自己就無法拒絕,於是點頭道:“你總是這樣,早就看透了很多事情,不過也好,觀棋不語,總能讓自己明哲保身的,但願他日你能歲月靜好,永世安康。”

秦顏笑道:“飲煙你不明白,身在紅塵,其中你我又怎能免俗。”

“我說不過你,但願你記得這世上總還有人牽掛著你,不要令他們憂心。”

秦顏點頭,認真道:“我還有欠下的人情不曾還,當然要過得很好才可以。”

飲煙深知她恩怨分明的脾性,當下偏頭一笑,戲道:“好,那你要記得,我替你照顧老將軍,欠著我這個大人情,有朝一日我要親自向你討還的。”

秦顏聞言,不緊不慢地盯著她看了片刻,才慢聲道:“有妹妹是這樣跟姐姐談條件的嗎?”

飲煙似乎已經習慣了她的反複無常,眼都不抬地補上:“事情是你拜托的,有求於人,阿顏你的記性怎麼一下子就退步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