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在我耳邊輕喃:“對不起……師兄,我怕被人利用……”
她說:“我不敢將秘籍給你看,怕你是利用我。”
“我怕你是為了這本秘籍才接近我……”這些話斷斷續續,我像是做了一場夢,夢裏一個輕柔的聲音帶著無盡的溫暖,她告訴我說,她喜歡我。
似乎還有什麼清涼的東西,滴在我的嘴角。
待我醒來時,夢中那個不停地在我耳邊低語的女子已經不見了。
她走了,走得徹底,什麼都沒有留下,除了那一本盜來的秘籍。
我卻一直沒有打開看過,我以為,隻要我留著它,她便會回來尋我,畢竟在她人生的規劃裏,報仇是第一大事,她沒有理由放棄這一本可以助她複仇的古籍。
可是,她一直沒有回來。
我拚了命找她,我想著自己一個人的力量不夠,便投靠了寧王。
寧王是絜城有名的貴人,權勢滔天,自然做過不少傷天害理的事,惹下的仇人賽似雨後春筍,受到的刺殺不可計數,於是一個能切實保護他生命安全的護衛極為緊要。
我初時入寧王府並不受待見,直到某日一群黑衣人從天而降,將護在他四周的人全部斬殺,千鈞一發之際,我飛身而入,隻身擋下所有刺客,他似乎才發現我的存在。
他讚賞地看著我,那一次後,我成了他的貼身護衛。
我對他說,我惹下了仇家,需要他庇佑,他爽快地拍著我的肩膀:“隻要你能留下,什麼都好說。”
他問我需要什麼賞賜,我說我隻希望找到一個人。
“你的仇家?”
“不,我的愛人。”
五、
為了掩人耳目,我一直戴著麵具,也不知寧王用了什麼方法,楚樓的人一直沒來找我麻煩,而找寧王麻煩的人卻從不曾間斷。
我將那本秘籍放在懷中,仿佛楚靈還在我身邊,上麵殘留的氣息讓我貪戀。
我對刺客毫不手軟,又冷淡少言,於是“鐵麵修羅”這個稱號在寧王府迅速傳開來,所有下人看見我都會退避三舍。
殺得多了,我不屑去看一眼手下敗將,每每一擊必殺之後轉身便走,而後會有專人前來清理屍體。
我時常會去問寧王楚靈的消息,他總會哀歎地看著我:“你說的這個人,不是隱匿手段超強,便是與你一樣,找了一個好靠山。”
他極為可惜地說:“沒想到先生也會有心上人,這倒叫人驚訝。”
我在寧王府等,一直等了三年,也沒有等來楚靈的絲毫消息,我想也許她早已不在絜城,她從未跟我提及她的仇人,究竟是在大陸,還是在海外。
我想,她悄悄離開的原因,隻是為了不讓我擔憂,也許她留下那本秘籍的本意,就是讓我等她。
我從來沒有想過其他的可能,比如她早被楚樓抓獲,受了極刑;又比如,她找到了真正的心上人,為了不叫我傷心,便離我而去。
我不敢想,她離開我的原因,是因為她不再需要我。
於是我抱著刀,靠在寧王府朱紅的大門上,眺望遠方,想著某一天,她突然在我身後出現,狡黠地叫我一聲:“雲師兄!”
我沒有等到那一天。
如果說刺客也分淡旺季,我想,最近這幾日,應該是楚樓生意最好的日子。
一批又一批的殺手源源不斷地前來,我揮刀,旋腿,冷冷地看著他們在我麵前血光四濺。那些刺客裏有好手,也有不值一提的送死者,有一次,我差點栽在一個裝死的殺手手裏。
那之後,我絕不手軟,非得親眼確認對方死去,我才轉身離開。
那些刺客,也有不乏難纏的家夥,比如一個全身裹在黑衣當中的人,一擊失敗後離開,第二日不死心地又來了。他身手不錯,卻仍是打不過我,他敗退離去時看我的眼神,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
我想他一定對寧王有徹骨的仇恨,不然不會這麼執著三番五次刺殺,也不會這般恨我這個無關緊要的打手。
他第三次來的時候,我不能容忍他再次離開,我牽製他逃跑的身形,一刀劈過去,他慌亂地回身格擋,以攻為守,卻讓我偏過,隻是劃開了我的麵具,而我的刀,深深嵌入他的肩頭。
他無力地倒在地上,血潺潺流出來,卻隻是睜著眼睛看著我,好像看見了什麼令人驚訝的東西,他向我伸出手,嘴裏掙紮著吐出模糊的字語:“死……”
我冷冷一笑,向前一步,割開了他的喉嚨。
我轉身離開,身後馬上有人前去搬走屍體,我聽到身後傳來驚呼:“呀,這個女人真醜……”
我知道她很醜,從她那暴露的眼角邊顯露的可怖的疤痕便可以知道。
我並沒有其他什麼想法,她留給我的印象,隻有原來她是一個女人的驚奇。
後來,我聽聞寧王府發生了屍體失竊的消息,不過失竊的是誰,我也沒有興趣知道,我所有的心情,都是在回憶。
我回憶與楚靈在一起的日子,回憶她對我笑,回憶她裝傻賣哭,黏著我背她。
我想她,想得發瘋。
沒有她清越的笑聲,就連睡覺,也不安穩。
我心中一直有個聲音在呼喚:楚靈,你為什麼要離開?
我在寧王府,殺過的刺客無數,心裏卻仍保留著一份淨土,我在想,等楚靈回來,便可以放下屠刀,享受安寧生活。
可是,永遠不會有那一天了。
我發現這個真相的時候,正抱著刀在府院巡邏,看見那些下人圍成一圈賭博,一個人輸得差不多的時候,突然從懷裏掏出一塊玉佩。
隻是一眼,我便如同被雷電交擊,瘋了一般將那人揪了出來。
“玉佩哪裏來的!”
我想我的憤怒嚇壞了他,他哆嗦著,聲音顫抖不已:“是、是從那個女刺客身上……搜、搜出來的……”
我隻覺呼吸一緊:“她人呢!”
“被……被偷走了。”
如同一記炸雷轟在腦海,我突然想起那個不依不饒的刺客,她眼角的疤痕,她死前悲傷的目光,她死後被盜的屍體……一切線索都聯係起來。
她眼角的疤痕,是火燒的痕跡,是她曾在客棧將我拖救出來的證明,而她的屍體失竊,是楚樓為了毀屍滅跡,就算是死了,也會讓叛徒不得安寧,得到應有的處罰。
我想起她看見我麵具下的模樣時驚訝的神情,她那時候沒說完的話,我沒有給她機會說完的話,我想她隻是想叫我一聲“師兄”。
她用那本秘籍的武功前來刺殺,我卻沒有看出來。
我從來不知道楚靈會以這樣直接粗暴的方式前來複仇,我一直以為她會用美人計,在離敵人最近的距離,刺出一柄淬毒的匕首,而後利用武術殺出重圍,繼續她第二個人生計劃——
嫁一個好男人。
所以我從來都沒有想過,這些前來刺殺寧王的刺客裏,會有她。
因為我不知道,不知道她為了救我,在那一場大火裏,被燒毀了容貌,根本沒法再用那可笑的美人計。
我也不知道,她離開我的原因,隻是因為一個女子對容貌的執著與自尊心。
我們交錯而過,隻是因為這不可逆轉的命運。
我仰天長號,淚水自指間落下。
那些下人被我的異樣嚇壞,縮在原地瑟瑟發抖,卻又不敢逃跑,那個人依舊凝固著向我伸出手的姿勢,我接過他手中的玉佩,放在嘴邊親吻,然後,一步一步走向寧王的臥房。
“你殺了他。”楚香勾起一個耐人尋味的笑。
“我殺了他。”我無意識地重複著,這是楚靈生前的第一願望,我必須為她實現。我不清楚寧王是怎麼殺了她的家人,畢竟寧王一生犯下的罪孽,早已不能計數。我看著他臨死之前那個難以置信的震驚表情,我想他死也不會明白,為什麼忠誠保護了他三年的我,會突然倒戈。
就像我死也不會明白,為什麼楚靈,會死在我手裏。
不應該是這樣的。
結局,不應該是這樣。
我的淚再次滑下來,楚香嘖嘖歎了一聲,將背陷進綿軟的氈墊裏:“既然你跟我說了一個這麼好聽的故事,我便告訴你楚靈的下落。”
我心裏一突,聲音艱澀起來:“她……在哪裏?”
他將手抵在下巴上,緩緩道:“她的骨灰撒在了絜城的汴水裏。”
我沉默了半晌:“那麼也請你,把我的骨灰撒進去吧。”
六、
楚香說為了感謝他提供故事材料,願意讓他死得不那麼痛苦,於是他點了一支熏香。
那是能讓人如願的噬骨魂香。
他閉上眼的那刻,好似看見楚靈踏著輕快的步伐走了過來,笑著向他伸出手:“雲師兄,我來接你了。”
他也向她伸出手。
他說:“我去陪你了,你開心嗎?”
“開心。”她嘻嘻笑著摟住了他的胳膊,“雲師兄沒有食言,你會跟我在一起嗎?”
“嗯,我會永遠在你身邊。”
從此我會在汴水陪著你,骨水相融——
一世的糾纏繾綣,抵死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