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笑容明淨而美好,刺痛了我的眼。
我想起她對我說:“雲師兄,我一定要成為門主。”她那時滿臉的期冀,麵上像是開了花。
而現在,我卻要親手粉碎她的夢想。
我將自己關在屋子裏,四麵漆黑,那一夜,她推窗而入,身後銀白的月光灑了她一身,她執了劍,指著我。
她說:“我知道師父要你殺我。”
她歪著頭,看著我笑:“你殺不殺?”
我不語,她突然攻過來,我起身格擋,不過片刻,她便被我製住。
她從來都打不過我。
她說:“雲師兄,你不殺我,師父可要殺你了。”
楚樓隻留心狠手辣之輩,不留婦人之仁之徒。
一旦被下了追殺令,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我與楚靈,注定隻能留下一個,從一開始有了牽絆,那就是錯了。
我早該,與她劃清界限。
她把我手中的刀放到自己的脖頸上,看著我笑得明媚動人,她說:“雲師兄,我不能為家人報仇了,你可以幫我嗎?”
她的笑容傾城,看得我稍稍愣神,隻覺胸前一痛,一把尖銳的匕首正插在我胸口。她奪去我的武器,翩然站在那裏,笑意盈盈。
她說:“師兄,你竟然猶豫,這是大忌。”
她說:“師兄,你難道不知道楚樓女子的手段,包括媚術嗎?”
她的笑容在我視線裏模糊,我的嘴裏吐出一口鮮血,轟然倒了下去。
是啊,我怎麼忘了,能夠被挑來楚樓的人,哪裏會那麼簡單。
我倒在她的美人計下,卻,無怨無悔。
她的手撫在我臉上,輕柔的氣息吐在我耳邊:“你去吧,不要再回來。”
三、
“因為她傷害了你,你便發誓要把她找出來?”一個聲音突然插入,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抬起頭,那個白衣男子靜靜地垂著頭,聽得專注,鼻尖縈繞的香氣似乎淡了些,我恍然回過神,心裏一驚:“你是楚香!”
他眯著眼睛笑了起來:“你終於認得我了。”
我竟毫無防備地跟他說故事,實在可笑,我冷哼一聲:“楚樓大名鼎鼎清理門戶的獵命使,你何不殺了我!”
“你別急,不會忘了你的。”
我閉著嘴不再開口,他是楚香,那麼我被暗算抓來也情有可原,楚香擅使香,那些香的功效不一,毒香魅香魂香,每一個,都能讓敵人不經意間中毒身亡。
那陣香味又飄了過來,我屏住呼吸,那些香氣卻從我的皮膚鑽了進去,頭又開始昏沉了。
我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荒郊野外。
她並沒有殺我,這讓我不明白,她給我換了一張假麵,身上的服飾也變了樣,甚至,她還留了銀子給我過活。
我想她是暗示我重新開始生活,可是她卻不清楚,我的人生,早在進入楚樓時,便注定了不能平凡普通。
楚樓的孩子都是為了複仇,而我卻是因早已手刃仇人,失了目標,才入了楚樓。這世上,能容忍我這樣窮凶極惡之徒的,恐怕隻有楚樓了。
我如她所願,化作平民隱入山野,暗裏卻打探她的消息,便聽聞楚樓這一個月來的變故。
首先,師父以為我叛逃,派出好手四麵追殺我;其次,楚樓沒了我,楚靈竟然進步神速,深受師父讚賞,而後在某個夜晚,她盜走了師父的那本秘籍,連夜脫逃。
一個月連續叛逃兩名殺手,這是楚樓有史以來的第一次,師父震怒,將派來尋我的殺手召回,集中全力捉拿楚靈。
我便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回了楚樓,我跪在師父麵前,告訴他因一時大意遭楚靈暗算,希望能夠趁此追殺楚靈的機會將功補過。
於是,我加入了追捕楚靈的隊伍。
“你找到了她。”這是一個肯定的語氣,我迷迷糊糊點頭。
我找到了她。
不僅如此,我還殺掉了所有跟我一起追來的殺手。
她那時候坐在樹幹上,依舊是笑臉盈盈的,就連看我對同來的夥伴倒戈相向,也沒有變臉色,仿佛深信我會救她的樣子。
她說:“雲師兄,我早知道,你喜歡我。”
她跳下來,跳入我的懷裏。
我抱緊她,深深呼吸。
是的,我喜歡她,自她五年前死皮賴臉地纏上我,整日在我耳邊笑,我便喜歡上了她。
我永遠記得那一日,她撲過來替我擋住那隻餓狼的樣子。
微微顫抖的身子,麵上強裝的笑——她其實,也是害怕的。
可她依然擋在我麵前。
從未有人這樣待我,這樣毫不猶豫地犧牲,讓我受寵若驚。
在這一個月的時光裏,耳邊沒有她的笑聲,聽不到她嘰嘰喳喳的聒噪,反而靜不下心來。
習慣真是一種可怕的東西,我保護了她,突然再也沒人需要我,反而有種莫名的失落。
我像是中了毒,中了一種被人需要的毒,我想我的人生終於有了意義,我這一生,隻是為保護她而存在。
四、
我們開始兩個人的逃亡。
說是逃亡,不如說是刺激的旅行,我們一路跋山涉水,她總是笑嗬嗬的,看見山,便拉著我上山頂看日出,看見水,又赤足踏入水裏戲耍。
絲毫不害怕的樣子。
我無奈地敲她的頭,她便會捂著腦袋狡黠地笑:“反正有師兄在,不怕啦。”
她不怕,我卻擔憂,殺手的第六感極為敏銳,我能察覺到身後的殺氣越來越近。
她偶爾也會練習那本偷來的劍法,卻從不讓我看見,每次找借口離開,我也不會追問,再回來時,便能看出她麵帶疲憊。
她喜歡窩在我的懷裏,我一直不明白,是否女子都像她這般嬉皮笑臉且作風豪放,除了印象中麵容模糊的娘親,我從未接觸過女子,便對她喜歡抱著我睡的行徑采取默認。
她總是會趴在我的肩頭,小小聲在我耳邊輕問:“師兄,你會不會娶我?”
我僵直了身體,她便突然咧嘴笑開:“師兄,你受驚嚇的樣子好可愛。”
我的心裏湧起淡淡的失落,她靠在我的肩頭,翻開那本盜來的書。
她說:“師兄,你要不要也來看看?”
我搖頭,她每日背著我練習,自然有她的道理,我不想為難她,哪知她將書蓋在我臉上,語氣帶了些微窘迫,她說:“師兄,隻要你娶我,這本秘籍就是我的嫁妝。”
我拿開書,就見她眼神晶亮,麵上帶了難得一見的赧色,鬼使神差地,我伸手過去,捧住她的臉:“我娶你。”
我將那塊從不離身的玉佩放在她手裏,我告訴她,那是娘親留給我的遺物。
她握在手中,麵帶羞澀地看著我。氛圍旖旎,氣息漸紊,我緩緩靠近她的臉,卻被她突然的嗔怒打斷:“哼,你就是看中了這破書才願意娶我。”
我啞然,有些口不擇言:“那……那我不娶就是了。”
“你敢!”她瞪著我,隨即撲哧一笑。她將玉佩小心收藏,埋首在我胸前,低低道,“師兄,謝謝你。”
我無言,她便絮絮叨叨獨自說著話。
她說當初會主動找上我,不過受了師父的吩咐。
當年師父最看好的弟子,是我與她,而師父,注定隻能選擇一人繼承門主之位。隻有成為門主,才有機會得到更上乘的武功秘籍。
師父為了從我們當中選擇一個最優秀的人,便叫我們自相殘殺,他叫楚靈接近我,以美色相誘,又叫我反身去殺了她。兩兩相鬥,留下的最心狠的那個,方是最佳人選。
“我才不會那麼傻,報仇之後,我還要生活嘛,楚樓那種地方我一個女孩子待著,就算擁有了權勢,又有什麼意思。”她往我懷裏蹭了蹭,嘻嘻笑了起來,“我嘛,最大的願望,就是複仇之後,嫁個好相公,過上平淡幸福的生活。”
她吸了吸鼻子:“所以師兄,你不能拒絕我。”
她偷了秘籍出逃,想必是因為這個原因,不想一輩子束縛在楚樓那樣冷冰冰的地方,她是一個大膽追求幸福的女子,讓人不由得心生憐惜。
後來,楚樓的殺手找了過來,擊退他們後,我們難得下榻了一間客棧,我想,那是我一生中最後悔的一件事,我們住的客棧,被楚樓放了火。
那個時候,楚靈不在,我看著升騰的火勢席卷入房,卻隻是嚇得臉色蒼白,一步也動不了。
我想起了那些不曾對任何人提過的過往,父親為了跟那個情婦在一起,將娘親綁在房裏,放了一場大火,偽造失火的痕跡,他支開了我,以為我永遠都不知道,卻被我折返時撞見。
我聽見娘親在大火裏淒厲慘叫的哀號,那成了我永遠揮之不去的噩夢。
那一夜,我殺了父親,和他的那個女人。
我站在血泊裏不知所措,那個時候,師父出現在我麵前。
他把我帶回楚樓,他告訴我:“你已經不被世俗所容,世上再也沒有人愛你,隻有楚樓,才是你最終的歸宿。”
於是我去了楚樓,於是我遇見了她。
楚靈從大火裏衝到我麵前的時候,我已經被嗆得昏迷,迷蒙間我聽到她大聲地叫我,我感受到她背著我從房間出去,外麵濃煙滾滾,朦朧中聽到她不住地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