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破框”之後的當代藝術與藝術史的關係(2 / 3)

二、斷裂與連續:藝術史如何處理當代藝術的問題?

貝爾廷對終結的論述是基於對當代藝術的觀察而得出的。在他看來,當代藝術已經不再是單一的、連續的、大寫的藝術,而是處於複數的、斷裂的、不斷變化的狀況,當代藝術所呈現出來的許多問題,無法用現代主義傳統的藝術史模式來解釋甚至書寫。然而,卡裏爾對貝爾廷的觀念提出了深刻的質疑,當代藝術是全然“斷裂”而沒有繼承“傳統”嗎,藝術史和當代藝術之間存在所謂“表征”的危機嗎?

卡裏爾列舉了藝術史上的很多藝術家的創作為例,來說明曆史並沒有貝爾廷所稱的那種“斷裂”,而“連續”與“不連續”在任何時代的創作中都是存在的。在繪畫史上,從喬托到德·庫寧,我們都可以從這些藝術家的創作中看出連續與不連續的地方。他認為:“一旦我們意識到,所謂的‘傳統’既涉及到連續又含有持續的變化,那麼關於新藝術是否延續了傳統這樣的問題看起來就不那麼有趣了。”[1]191更重要的是,卡裏爾指出,我們對這些連續和不連續的理解,本質上是基於我們選擇怎樣去敘述我們的曆史。“一旦我們理解,連續與不連續並不是以事件本身呈現出來的世界事實,而是被描述這些事件的文本所定義的,那麼我們就會意識到,從廣義上說,談論‘傳統’或是‘與傳統斷裂’指涉的是這些文本的結構。”[1]192通過這樣的方式,卡裏爾至少是部分否定了新藝術與傳統之間絕對的斷裂,而且認為即使有所謂的“斷裂”,也隻是曆史的文本敘事結構的問題,而非曆史上真實的事件。

不過,貝爾廷考慮的並沒有像卡裏爾所說的那樣簡單,他並非僅僅是在要麼連續、要麼斷裂之間做出選擇。相反,貝爾廷對當代藝術所下的定語,是出於從整個當代藝術現狀和藝術史學科發展的宏觀層麵上來講的,而卡裏爾枚舉的反例,卻是從單個藝術家的創作層麵而且側重風格、技法等方麵來談的(這些方麵的連續與創新一直存在毋庸置疑)。因而,貝爾廷的分析並不如卡裏爾所說是連續性比與傳統斷裂更重要。當代藝術與“傳統”的截然不同,不僅僅體現在藝術風格、創作手法上,更重要的是傳統藝術史失去了對當代藝術進行“表征”的功能——這才是當代藝術與藝術史學科的危機。

然而,這種藝術史與當代藝術的這種“表征”危機,在卡裏爾看來也是不存在的,因為藝術史從來就不處理當代藝術的問題。貝爾廷認為,西方現代藝術史——由瓦薩裏、溫克爾曼、黑格爾開創的藝術史敘事傳統——沒有找到處理當代藝術的方法。到了90年代,他更加激進地認為,不是藝術史沒能找到處理當代藝術的方法,而是根本就不存在正確的方法。卡裏爾指出,既然我們以往的藝術史本身就不處理當代藝術,到了現在怎麼能要求藝術史處理當下的、同時代的藝術呢?隻有極少數的藝術家能夠被同時代的傑出評論家注意到。要求今天的藝術與藝術史狀況之間有特殊的聯係本身就沒有意義,因為這種斷裂的說法更不能讓人信服。貝爾廷關注的是藝術與藝術的敘述關係是否協調。過去的藝術史模式“總是以一種藝術整合(arsuna)的觀念為基礎的,其整合性和連續性被反映在一個完整的和連貫的藝術之中。”[2]274在這種整合觀念之下,在一個統一的藝術史情境中,藝術史“作為藝術的表征”,呈現出一種曆史性的陳述模式。然而,隨著全球藝術的發展、東西方界限的逐漸被打破,以及新的藝術形式的出現,這種“統一”的藝術史陳述模式不再有能力陳述當今的藝術世界。

與藝術走向衰落的觀點相反的是,今天我們的藝術界和藝術科學是“空前繁榮”的:藝術家、藝術投資者、畫廊、博物館的數量在迅速增加,但藝術的成就更多地取決於收藏者而不是製作者;作為學術研究的藝術史也在不斷發展,學生人數、圖書出版的數量都呈上升趨勢,但單一的、下定義的、設立準則的藝術史失去意義;而在藝術理論方麵,藝術理論被分工到各個領域,普遍的藝術理論沒有產生,一體化的藝術理論不複存在,各種理論、作品、流派相互競爭,話語是遊戲性的、論戰性的形式。[3]22-23當失去單一的、普遍的原則之後,如何書寫藝術史變成了難題。卡裏爾毫不諱言他的分析借用了阿瑟·丹托的敘述,但是正如其對貝爾廷的質疑一樣,對藝術進行哲學思考也不是60年代有的事,當人們思考藝術的時候,就可以提出這樣的問題。貝爾廷認為,這樣提問的背後,暗示著藝術史是一種虛構,一種“敘述/敘事”。但是,貝爾廷堅持認為,丹托意義上的終結,是某種“藝術史的敘述”的終結,“隻有在一種內在的曆史框架內才有可能發生,因為人們在一種體係之外不可能做出預言,也無須談論一種終結。”[3]25-26但是在當代,這種“內在的曆史框架”被打破了,藝術史與藝術之間的框定關係不再穩定。這也就是說,斷裂的、發生變化的不僅是藝術的曆史,更是藝術與藝術史的關係。

在這種情況下,宏大的、普適的藝術史不僅不能夠適用、框定當今的藝術發展,反而成為解構的、多元的文化視角下被批判的對象。很難用一種理論統領整個複雜的當代藝術史,因而年代史、個案史、門類史成為了最主要的寫法。年代史大多按照編年的方法記錄每一年發生的重大藝術事件、重要的藝術作品,門類史幾乎也是按照年代的發展梳理各個藝術門類的狀況,但這樣的藝術史更多是一種文獻史,缺乏研究性。這也是麵對斑駁的當代藝術材料無法下手的權宜之計,姑且用年代的方法將它們記錄下來。有雄心的研究者在寫作個案分析時,嚐試從藝術家的個人創作中找出時代、社會的變遷對他們的藝術活動的影響,管中窺豹固然不能看到全豹,在多“管”中看到的部分拚接起來也不一定是立體的活豹。

三、尾聲與破框:藝術史是全球性的嗎?

2003年,漢斯·貝爾廷在英文版《現代主義之後的藝術史》的最後特意增加了一個名為《馬可·波羅與其他文化》的章節。[5]vii在這篇文章裏,貝爾廷指出,在最近的三十年裏,當代藝術中非西方藝術與西方藝術的共存顯得尤為重要,這點可以從日益增多的國際雙年展上得到印證。但僅僅是關注這樣的現象還不夠,我們還需要找到處理這種現象的話語。這種話語在貝爾廷那裏,便是一種“全球藝術”(global art)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