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框”之後的當代藝術與藝術史的關係
藝術理論
作者:程文歡
【摘要】 漢斯·貝爾廷(Hans Belting)在20世紀80年代關於“藝術史的終結”問題的闡述向來在藝術學界飽受爭議。作為回應和補充,貝爾廷在90年代用“圖畫”與“框架”的關係喻證藝術事件與藝術史書寫之間的關係,用“破框”來代替“終結”;同時,針對當代藝術狀況,積極倡導和研究“全球藝術”。本文以漢斯·貝爾廷的“藝術史的終結”與“全球藝術理念”兩個重要命題為基礎,梳理當代藝術、全球藝術與藝術史敘事之間的關係,探討貝爾廷當代藝術思想在發展中的轉換和連貫性,並試圖說明其理論對當代藝術研究的重要意義。
【關鍵詞】 漢斯·貝爾廷;藝術史;全球藝術;當代藝術
[中圖分類號]J02 [文獻標識碼]A
一、質疑與辯白:藝術史的終結?
1988年,美國藝術史家大衛·卡裏爾(David Carrier)撰長文對漢斯·貝爾廷(Hans Belting)的著作《藝術史的終結?》(1)進行了精彩的批評,在肯定貝爾廷這本頗具挑戰性的著作的重要意義的同時,卡裏爾對貝爾廷的寫作策略甚至藝術史觀提出了質疑,認為貝爾廷的這本書令人困惑,它更多展現的是貝爾廷對一種難以捉摸又頗具意義的無序感的精巧陳述但卻缺少論證過程。[1]188-189
誠如卡裏爾所言,貝爾廷的這本書確實令人困惑,甚至連標題也模棱兩可。“藝術史”指的是藝術的曆史,還是指的藝術史學科?“終結”又意味著什麼?在英譯本裏,我們看到“藝術的曆史”(History of art/Geschichte der Kunst)和“藝術史”(Art history/Kunstgeschichte)混雜使用,前者主要指藝術事件、作品的曆史,後者主要是指作為學術研究的藝術史論。但也不盡然,多數時候二者界限是含混的,有時含義甚至完全相反(中譯均譯為“藝術史”)。(2)然而這種含混並沒有對貝爾廷的論述造成幹擾,相反,他利用了這種含混。盡管人們談論“藝術史的終結”,但事實上,藝術仍在大量生產,藝術史的研究也在繼續,藝術(史)並沒有走向盡頭。這並不是學術理論與現實情況的脫節,貝爾廷最初提出的“終結”並不代表“結束”、“死亡”,而是要質疑的“那個長期以不同的方式服務於藝術家和藝術史家的觀念,即具有一種普遍意義的統一的‘藝術史’觀念”[2]266-267。
卡裏爾一針見血地指出,貝爾廷這本集子的簡潔也意味著其分析的粗略,因而很多斷言都是有問題的,而最讓人沮喪的是這本書關於藝術史的論述並沒有結合具體的文本案例加以討論。[1]189-190不過,我們需要注意的是,正如貝爾廷這篇文章的副標題《關於當代藝術和當代藝術史學的反思》所示,貝爾廷是從當代的立場對藝術史學科進行反思與批判的,他所關注的並非是單獨的藝術作品或曆史事件,而側重於藝術與藝術史的關係以及這種關係在當下的發展變異所導致的藝術史學科危機。通過回溯瓦薩裏以降的西方史書寫和闡釋的脈絡,貝爾廷得出了當下的藝術與藝術史發生了分離的結論,作為學科和學術研究的藝術史與藝術的表征關係(representation)被打破,傳統的西方藝術史模式已經不能自然地將當今藝術現狀納入進去,我們需要新的“模式”來進行今日藝術史研究。然而由於這聳人聽聞的標題總會招致人們的誤解,以至於十年後貝爾廷還要在修訂版中不得不說明:“我所說的是某種被稱為藝術史的人工製品的終結,而且是從遊戲規則的意義上說的,但是我的出發點是,遊戲是以另外一種方式進行的。”[3]4這就是說,貝爾廷所指的是作為人為設計的藝術史學科的“遊戲規則”因不再適應當下的曆史發展而逐漸被放棄,但新的遊戲規則將要建立,遊戲還將繼續下去。
盡管卡裏爾舉例反駁了貝爾廷的一些“匆匆結論”,但這並不足以推倒貝爾廷的整個論述邏輯。卡裏爾指出的抒情有餘、論證不足的問題,貝爾廷在十年後的修訂本中做出了回應。在這個版本裏,貝爾廷對當代藝術的發展狀況作了更為具體的描述,今天的藝術怎樣被生產、被看待、被闡釋。在貝爾廷看來,當代藝術中的一係列新問題,東方與西方、全球與少數、媒體藝術、博物館機構的變化等現象正好印證了他在80年代的觀察,可以支撐當代藝術與傳統藝術史相分離的觀點。同時,貝爾廷建議用“破框”來代替“終結”,他將藝術事件與藝術史書寫之間的關係比喻為“圖畫”與“框架”的關係,[3]7而“假如今天圖像被從框架裏取出來,因為框架不再適應,那麼這意味著我們現在所談的那種藝術史的終結”[3]14。
同樣因“終結”問題而屢遭質疑的阿瑟·丹托(Arthur C. Danto)對“終結”(end)與“停止”(stop)(3)做了區分。丹托認為,他和貝爾廷都沒有聲稱藝術停止了或正在走向停止,無論如何藝術都將伴隨著走向終結而繼續下去。這是一種敘事結構,和現實發生著的曆史不同,他用了一個精妙的類比來區分“走向終結”(coming to an end)和“走向停止”(coming to a stop):《伊利亞特》終結的時候,戰爭並沒有停止(The Iliad comes to an end, but the war does not stop.)[4]166-167。
“藝術史的終結”指的是現代主義的有序的、線性的曆史敘事的終結,貝爾廷將英譯本更名為《現代主義之後的藝術史》也是出於同樣的思考。“現代主義之後的藝術史”意味著當今藝術已不同於以往,也意味著“我們關於藝術的話語已經走向了另一個不同的方向”[5]vii,同時他並不認為對西方藝術史的傳統討論麵臨崩潰,而是說我們應該重新打開討論的大門,與其他非西方傳統進行交流。[5]vii那麼,我們關於藝術的話語走向了什麼方向?當代藝術與藝術史的關係到底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