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性消費的浪潮中有幾縷真情(3 / 3)

我聽了很羞愧,因為我也是文人。以無恥告別羞恥,從精神上痞子化,是知識分子在社會潮流裹挾下的又一次自我改造。為逃離神聖,摒棄價值,文人們集體呼出“我是俗人”的口號,於是逛妓院、搞女人也成為一種時髦。但我在那以前隻是從理論上得知痞子文人的新理論,真正墮落到什麼程度還不得而知,是那次調查讓我大開眼界。那晚在歌廳裏我還偶遇某大學的一名副教授,將一個小姐抱在腿上,正在那苟且。我因為文字的原因,曾和他有過幾麵之緣。平時在報刊上也常看見他的文章的,雖不多好,卻也文通字順,貌似高雅,再沒想到會在這樣的場合碰上他。原以為他會尷尬的,卻是我自己做賊心虛,人家看見我,隻是平淡地笑笑,然後就摟著那名小姐進了包廂去了。

根本不怕。

承那位跟蹤調查對象的幫助,我認識了那家舞廳的一顆“肉 彈”,是一個17歲的小女孩。雖然當時我是第一次聽說這個詞,我也馬上意會到,這是一個和“雞”一樣的特指。隻是肉 彈比雞,更富有攻擊性,相信威力也更大吧。這真是一個色 情詞彙大創造、大爆炸的年代。據帶我來的人介紹,這顆肉 彈是老板手裏的秘密武器,老板和一些政界、公安的關係,也要靠她去打通,而且百發百中。

無法判斷這段話的可信程度,但我卻由此窺見了娛樂業的肮髒與複雜。

美國芝加哥大學社會學係博士劉雅格(漢文名)以其流利的漢語優勢,在深入中國的兩年中,曾致力於城市流行文化的考察和研究,他最深的體會是,中國改革開放以來,城市中最大的變化是舞廳、迪廳、酒吧、茶吧的出現如雨後春筍。追尋著這些歌舞娛樂場所中活動著的男女,他深入考察了人的心態及兩性關係的發展變化,以及這個東方古國正在嬗變著的婚姻道德觀,然後完成了一篇十分漂亮的、在西方社會引起注意的社會學論文。

確實如此,改革開放20年來,娛樂業的發展異常迅猛,從北京、上海、廣州、深圳這些大城市,到蘇浙江南一帶,再到內地以及一些偏遠地區,都有各式各樣的霓虹將城鎮的夜空點燃。甚至像西藏拉薩這樣的高原絕地,也有裝飾華美新潮的迪廳。這都是一些消費性的場所,它的消費對象,主要是一些成功的或不成功的,得意的或失意的,有大錢的或有小錢的,需要渲泄的或需要抒發的男人。但不管是什麼樣的男人,他之所以到這些娛樂場所來,渴望消費的,首先是女人,是與女人有關的情調,其次才是舞曲、音樂、燈光、環境,再其次才是XO、人頭馬、可口可樂、粒粒橙——男人前來舞廳迪廳休閑廳的深層渴望和需求,都是女人,婚姻之外的女人,哪怕他是一個拘謹的、嚴肅的、傳統的男人。所以這些地方的酒和飲料,才被別出心裁別有用心地命名為“粉紅色的情人”、“依人鳥”、“朦朧月色”、“百卉穀”,等等等等。這些或香豔或曖昧的名字,無一不流露出一種誘惑,也暗示出某種可能性。

雖然,這些娛樂場所的消費者主要是一些有錢有閑階級和可以揮霍公款的社會主流群體,但它無疑也會影響到弱勢人群,影響到平民階層。今年3月29日淩晨3時30分,河南焦作市“天堂”音像俱樂部發生火災,因大門被老板反鎖,躲在裏麵看淫 穢光盤的近百人無處逃生,74人被活活燒死。這是自1997年以來死亡人數最多的一次惡性火災事故,起因卻是色 情行業的泛濫,所以事故披露後,全國震驚。

在這次火災中蒙難的,大部分是農村進城謀求生路的打工仔,他們無錢進入高檔的娛樂消費場所,就隻能懷揣著白天辛苦掙來的一點點錢,躲到陰暗封閉的地方看黃 色 錄 相。焦作慘案之後的第三天,2000年3月31日,文化部即發出緊急通知,嚴格限定歌舞娛樂場所營業時間最遲不得超過次日淩晨2時,營業性遊藝廳和錄像廳營業時間不得超過午夜12時,公安也再次掀起掃黃打非的高潮。但讓人們憂心的是,這樣的一紙急令或通知,是否就能改變色 情業泛濫成災的現狀?

但不管怎麼說,泛濫的色 情業所造成的危害,已引起全社會的關注。今年5月,遼寧清原縣對領導幹部實行考核,規定除了考核他們在本單位的工作表現外,還必須考核他們8小時之外在社交圈、生活圈的表現。該縣縣委提出,領導幹部要8小時之外有人管。這之後不久,黑龍江省公開選拔副廳級領導幹部,考察中也提出,要看幹部的生活圈和社交圈。我們的幹部監督製度將不斷完善,有關法律也會不斷完善。我們社會幾千年沿襲下來的道德約束,將逐步扭轉到法律製裁上來。

兩年前,我所在的刊物編發了一篇名為《跌停板》的小說,作者自述這是一個“關於深圳女人的話題”。因為經濟起飛初期的道德混亂,因為大批少女湧入而造成的男女比例失調,因為潛在的性商品市場的開放,深圳特區的已婚女性幾乎跌入了無人問津的深穀,剛過30歲的女人就成了“跌停板”。已婚女性所受到的這種性漠視和性拋棄,不僅僅是反映了男性道德和情感上的失缺,也暴露了社會存在的問題。90年代初期,北京的戴錦華就警告說:目前社會的發展正使中國女性陷入重新淪為商品的危險。戴錦華是一個卓有成就的女學者,西方稱她為一個“女權主義者”,對她的女性立場,曾給予相當的關注。但差不多十年過去了,戴錦華的聲音終於淹沒以至消失,社會更加燈紅酒綠,人們也更加沉浸於歌舞升平之中。

娛樂業的勃興固然折射出經濟的繁榮,但隨之伴生的對女性的種種損害、貪欲以及女性自身的淪落,對我們幾十年來所開展的卓有成效的婦女解放運動,不能不說是諷刺的意味極濃。更讓人憂慮的,是色 情業中男性的出現,據北京一家報紙報道,京城裏最近出現一批坐台“少爺”,他們也和坐 台 小 姐一樣,從事的是出賣色相的行當。坐 台 小 姐一般都有“媽咪”,業內稱為“媽媽桑”,坐台少爺也都有“爹地”,控製著少爺的人身自由,也為少爺兼拉皮條,提供保護。而少爺則用自己透支體力的錢向他盡孝。這是一項比女性性 服 務更加高投入高效益的新興性 服 務產業,少爺們的綜合素質比小姐要求更高。他們一個個看上去首先從外形上就高大英俊,魅力四射,而行頭更是標新立異,走在時尚的前沿。他們的前衛不是表現在長發、駁發、紮馬尾辮上,而是時興寸頭。為了口氣清新,為了職業的需要,少爺們時刻咀嚼口香糖,已成為必不可少。據說少爺的一身行頭,最少也需要數千元。但他們的穿著雖然新潮,前衛,卻舍棄了新新人類的怪異,為的是適應年齡較大的富婆們的趣味。

和許多行業一樣,坐台少爺也有自己的“行規”。“爹地”是保護人,須交保護費;另外,在迪廳、酒店坐台,需交坐台費;進入高檔包間後,還要交包房費。目前,“少爺”已成一門新興產業。他們的作息晝伏夜出,一般的工作時間是晚上9點至淩晨4點。華燈初上時,少爺們風度翩翩地出現於歌舞場上,或是吧台旁邊,坐台或是被女人包走,第二天則疲憊不堪地回到住所。他們的成分複雜,農工商學,三教九流都可能廁身其間,隻要人物風流,青春年少,哪怕農家子弟也可以一變而為坐台俊男。但坐台生涯對人的傷害也很大,使他們變得自憐、自虐、嫉妒甚至冷酷,形成一種群體性的異常心態。記得多年以前,我曾讀到過一份赴日本留學的社會學碩士的調查報告,其中寫到東京銀座一位來自於上海的男 妓,對自己的生活及至身體是如何厭惡,為減緩心理深處的負罪感,他甚至屢屢吞食玻璃、鐵釘,以自虐或自殘。他在上海的家中是獨生子,父母引以為自豪的留學生,一想到父母終究有一天會知道他真實的生活狀況,他就會失去生的勇氣。幾乎每天早晨,他從客人那裏返回時,都下定擺脫這種屈辱生活的決心,但到了晚上,他又再次翩翩出現於銀座的霓虹燈下。他寄生的時間太久了,已經無法擺脫這種墮落然而也是享樂的生活。當時讀到這一段,真有觸目驚心的感覺。他後來愛上了一個菲律賓女孩,也是色 情行業出身,但他們一直到分手,卻彼些連真實姓名都不知道。

就是有那麼一點點真情,也被行業的汙泥濁水淹沒了。

從這個亡命日本的上海大男孩身上,我第一次知道了色 情業的殘酷,但我卻不認為它和我們的社會有關。最早知道大陸生活中也存在鴨子,是從我們攝製組聘用的一個攝像助理那裏,他坦言憑他這副英武的身板和俊朗的外貌,做鴨子早發了。小夥子生得確實漂亮,據他說他之所以三番五次拒絕朋友的鼓動和鴨行老板的引誘,來我們這裏掙一天30元的小錢,除去對那一行的鄙視外,更重要的原因,是鴨子是一種殘酷的高額生命透支,一般做不到三年人就完了。而一旦踏進去,又極難激流勇退,因為這是一種極其消磨人的意誌的行業,不要說你不想退,就是想退,到時候也沒有退路了。

也是從他的口中,我第一次聽說了“淡水鴨”這個詞。

據他說大陸的鴨子,以廣東淡水最有名,並非土產,而是全國的鴨子都湧到淡水去了。一到周末,香港、澳門和台灣的富婆,都到淡水來“扣鴨”。因為富翁們的包 二 奶、養小蜜和日夜沉溺於歌舞歡場之中,富婆們普遍被冷落了,為了報複,也為了渲泄,更為了瘋狂地占有,她們像老公需要雞一樣地需要鴨,鴨行業由此興盛。據說現在我們這座內陸省會城市就有鴨的存在,還據說這裏的鴨店有一個極詩意極浪漫的名字,叫“廊橋遺夢”。

如果你走進那座名叫“廊橋”的酒吧,看見那個非常年輕非常時尚的男人落寞而優雅地坐在一邊,如果你注視他時看見他對你燦然一笑,那就是鴨。

這時你千萬別動情,也千萬別貿貿然地迎上去,你得先摸一摸自己的口袋:你付得起那大把的銀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