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要讓她將來找一個普通勞動者,是不可能了。
人們不再相信勞動會產生美,產生愛情。人們更相信,現代的美和愛情,是在閃閃發光的金錢中滋生。有了這樣冷靜的思考,也就有了冷靜的選擇,為了保證選擇的實現,愛情甚至可以分解為多個有效的步驟。在我過去的調查中,曾結識這麼一個女孩,她是某醫學院的三年級學生。她出身於一個身世不明的家庭,沒有父親。但她承接了這個家庭唯一的也是最大的財富:美麗。她的姥姥和母親,都是當地有名的美人。
在我看來,她的美其實是一種嫵媚,這嫵媚來自於她的眉毛——在彎若新月的右眉中,有一顆碩大的朱砂痣藏在那裏。
雖然長得俏麗,她的言行舉止卻特別一本正經。也許是作為對失重家庭的一種糾正吧,她在高中階段的戀愛對象,是一個工人家庭出身的特別正統好學的男生。這個男生因為家庭的極度貧困沒有參加高考,而是去學了美容美發。但她和我說,她考取大學後,臨走前的想法仍然是,將來無論貧富貴賤,她都會回去和他結婚,因為沉默寡言、老成持重的男友,讓她看一眼都覺得終身有靠。
過去很多年,母親和那些輕浮男人的交往讓她煩透了。
但是入學之後,她的思想很快就起了變化。最先讓她覺得自己選擇錯誤的,是同宿舍的一個王姓女生,長得也不漂亮,扁扁的大臉,闊闊的嘴巴,嘴唇鮮豔如火。這個女生每晚熄燈後都要在宿舍裏大談她的戀愛方案,包括目標、條件,以及實現的每一個步驟和技巧,她都一一予以解釋,條分縷折。一個宿舍的人都笑她。但是突然有一天,這位王同室帶去了自己的男友,是完全按照她那套最佳設計方案“網”住的,包括每一個具體步驟的實施。此人是鄰近一所著名高校國際政治學研究所的碩士生,還沒畢業,就拿到美國某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了。
她說這對她震動很大。我們確實進入了一個設計的時代,廣告設計、包裝設計、畢業設計、職業設計、平麵設計、多維設計,各種設計彌眼而來,更何況人生至要的愛情和婚姻?設計就是高格調,就是競爭力,就是可行性。她覺得自己的愛情是完全缺乏現代意識的,沒有質量。
她開始重新設計自己的愛情了,第一步,當然是和高中的男友結束,接下來,按照自己設計的方案,她在一個研究生院的周末舞會上,認識了學軟件的羅。那時高校裏還時興舞會。這是一個極聰明的女孩,她說當別的女生都塗脂抹粉時,她隻穿一件白綢襯衫,素著一張臉,下麵是一條布質粉紅長褲,將襯衣寬寬鬆鬆地掖進褲子。她說粉紅是種極難駕馭的色彩,而她卻能穿出脫俗的效果。
羅是她在研究生院眾多男生中綜合打分最高的一個,她對他的各種資料了如指掌,而相識看上去卻完全是偶然——在公共場合。
羅雖然隻拿研究生津貼,但外麵的路子很野,據說中行、工行、房行,都找他作程序,他還設計了一套全國財會通用軟件,光這些收入,就使他獲取了在這座房價高昂的城市買一座住房的錢。
盡管如此,她仍然對自己的選擇不滿,原因是王出國了。雖說是去陪讀,但畢竟是去了美國。這給她的心理,以猝不及防的打擊,因為她最初的參照係,即是王,而越到後來,她們越成為一對潛在的對手。
她開始對羅不滿,“好男奔哈佛,好女去陪讀”,這已經是底限了,羅學軟件,比美國人晚了一二十年,出國是沒指望的,最主要的還是胸無大誌,沉溺於小康小成,每天忙於掙錢而庸庸碌碌。
很快,外籍教師喬治,出現在她的視野中。當然,遭遇是早已精心設計了的:在喬治常常散步的校園小路上,她拿著碗去食堂,在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嘩啦”一聲,她手中的瓷碗和不鏽鋼匙,就如她預想的那樣,準確無誤地被喬治碰落在地。
當她撿了東西抬起頭來,她分明看見了那個老外眼裏閃出的驚喜。
他們就這麼認識了,並很快墜入了愛河,她現在發愁的是,她如何擺脫原先的戀人羅。
她和我說這些的時候,並不覺得羞愧或者不好意思,她認為這一切和道德無涉。她希望憑借自身的條件,通過自己的努力,有一個好的婚姻,好的人生,這並沒有錯。我無法反駁她,因為我們生活在兩種截然不同的價值體係中,說什麼都是白說,也就索性不說。隻是這樣還有愛情嗎?我問。她想了想,沒做回答。
我有些悲哀地想,長此以往,恐怕愛情再也不能令人臉紅心跳,形神俱傷,更不會讓人有死去活來的感覺。那種刻骨銘心的痛苦與愛戀,那種山陵崩,始能與君絕的人類深度情感,很快就要消逝了。
無處不在的商業原則,嚴重侵蝕著人類的情感。去年4月,我在北京某賓館偶遇一對夫妻,聊起來,他們是帶女兒來考北京舞蹈學院的。他們夫妻的歲數比我還小,女兒也才15歲,看上去卻已經成熟,有美得驚人的身材。和他們一起來的,是一個開淩誌車的年近60的男人,他負責他們此一行的開銷,和女兒將來6年中的近30萬元的學費。晚上,他們的女兒就公開和那個大款住在一個房間裏,而那夫妻倆也並不向我隱瞞。那女兒進進出出,當著她父母的麵,就吊在那個老家夥的手彎上,也沒有絲毫躲閃。倒是我,覺得不好意思,遠遠看見那一老一小來了,趕緊走開。
據那對夫妻說,學舞蹈的女孩,不找個大款做經濟靠山,讀不下來。
這樣的解釋都無濟於事,關鍵是麵對那樣大的年齡懸殊和非人道的占有,做父母的,他們的心理怎麼能夠承受下來?
這才是更為驚人的觀念變化,因為他們畢竟不同於年輕一代。今年3月7日,合肥發生一件駭人聽聞的案子,一位名叫汪傑的中專畢業生,把他同居兩年的女友陳燕掐死後,藏匿在陳家的壁櫥中,直到幾天後陳母打開壁櫥為汪傑拿被子,才被發現。這是一樁由畸愛引發的惡性犯罪,但筆者在此關注的,卻是案件背後的一些東西。陳燕與汪傑畢業後戀愛,確定戀愛關係第4天,即由陳母出麵,讓汪退掉租住的房子,住進陳家,開始與陳燕同居。這在過去,被認為是很出格的事情,女方的父母是萬萬不能容忍的。同居兩年,他們一直沒有履行法律手續,陳母也聽之任之。這中間,陳燕與汪傑感情破裂,又幾次前往另一男友處與之同居,陳母也沒有勸阻。後來慘案的發生,和陳燕在兩性關係上的隨意,尤其和陳母在這個問題上縱容放任的態度,有極大的關係。
在一些較為開放的行業中,往往很小的小姑娘,在我眼裏還是個孩子,就已經學會利用自己的美貌,利用自己的身體。某藝校舞蹈班的女孩晚上出去坐台,在我們這座城市已是公開的秘密。他們的係主任唯一能做的,是在下午5點時突然集合,給她們訓話,讓她們無法在這一時間走出校門。
但訓話和拖住不放,都隻能是極暫時的。
看著那些鮮豔如花朵一般的十五六歲的少女,和一些因酒色過度而提前衰老的酒囊飯袋坐在一起調笑,我感到的隻是痛惜,還感到一種殘酷。但是你千萬不要把這個和那些女孩們說,因為她們不但會不以為然,還會笑你。我說,這樣的經曆哪怕隻有一次,也會傷害你一生的。那個聽到這話的女孩怒目圓睜,問:你是幹什麼的!
我要說我正在搞一個調查,她和她身邊的那個有錢人,非撕了我不可。
前幾天在某家小報上看到整版的大塊文章,通欄大標題是:女人靠養。文章從衣食住行各個方麵,去描述“養”與“不養”的女人的區別,特別強調了皮膚的保養和每天不得少於12小時的睡眠。它把化妝時間定為每天不得少於4小時,再加上12小時睡眠,這樣我不知這個女人還有多少時間用於學習或是工作,甚至生活。也許“養”就是她的全部生活。文章的創意者說,這樣“養”出來的女人才能每天都光鮮照人,讓男人眼睛一亮。他沒有說這樣全方位的“養”需要多少錢,也沒說這些錢由誰來支付,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一個女人若是這樣活著,那她一定隻能不勞而獲。
娛樂性雜誌和報紙娛樂版中,這樣以取媚於男人為立場的文章越來越多。這樣的文化氛圍,使越來越多的年輕女性自動放棄自身的努力和追求,甚至放棄自身,把精力和心思用於如何討好、取媚,進而控製男人上,使自己過一種奢華的不勞而獲的生活。“好男不上班,好女傍大款”,這樣的女人還屬本分的,有的一上來抱定的宗旨就是,“吃大款、用大款,滅了大款成大款”,野心勃勃。她們的豪言壯語是:野蠻時代,美女操縱英雄;文明時代,英雄被美女操縱,似乎從古到今,世界就掌握在她們的手中。但這也不過是自欺欺人。一位穿梭般活躍於各種社交場合的漂亮小姐,向我援引上海夜生活中廣為流傳的一句格言說:男人以智慧征服世界從而征服女人,女人則以美貌征服男人,從而征服世界。她說這話時臉上浮著一層矜持的表情,優雅地舉著長長的女式香煙。燈光下,她手上的鑽戒閃閃發光,照得我睜不開眼來,所以我也無法判斷她究意是否已經征服了男人,並且即將征服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