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深灰色(70—80歲) ?(1)(3 / 3)

茨維塔耶娃說:我手裏握著我的詩稿——幾乎變成了一抹塵埃!我看到你,滿麵風塵,尋覓我誕生的寓所——或許我逝世的府邸。有時候他的牙齒沒有任何聲音,那是牙齒睡眠的時刻,牙齒為什麼不能睡眠呢,在這個世界上,任何生靈都有冬眠季節,春眠季節……他的牙齒沉浸在睡眠中時,也正是他失語的時刻,一個70歲老人的失語階段——意味著他佇立在低垂的烏雲似的窗幔之下,他四處尋找並回憶世界上給他帶來快樂的地方,他的內心像是進入了一個唯一的場景之中,想把那個與此刻分裂的世界尋找到的那種無妄——把他的失語階段導向一個主題:因為愛情他經曆了人世間無窮無盡的變化,宛如牙齒,在永遠不斷地蛻變之中使一個世界陷得更深。此刻,又是她所見了他牙齒在失語狀態下的聲音,又是她再一次站在他身邊仿佛在粘土中想與他合二為一,形成一座塑像。

當傷感的失語期過去之後,他的牙齒又發出了聲音,因為沒有聲音,這個世界會多麼寂寞,因為沒有聲音的世界是也是一個異常乏味的世界,所以上帝讓人說話,並有了牙齒。此刻,他靠近她的影子,在他牙齒蛻變的階段,有一點永遠不會變:他始終用牙齒對她傾訴愛情的世界使他的語言閃爍著靈感。

Δ銀發者的鏡子

西蒙娜·德·波伏娃說:……這是被物質局限了的渾濁的精神之長夜,沉睡與虛無之長夜。這是大海深處之長夜:女人就是那昔日令航海者膽戰心驚的陰暗的海妖;這是地球內部之長夜。無數次的場景變化,鏡子使她的內心充滿了自我。多少年來,當她麵對鏡子的時候也就是麵對他……銀發覆蓋著兩鬢,這是鏡子中巨大的變化,她站在鏡子中,站在人生的邊緣,有時候喉嚨哽住了,時光太快,她為自己的變化而悲哀。但她仍然迷戀鏡子,因為鏡子使她從少女時代就看見了自我。當他降臨時,她想起了鏡子裏的小小的自我,那個女孩從鏡中走出來與男孩約會的過程使她感到欣喜,從那以後,麵對鏡子可以看見自己的影子消失在他的懷抱,從某種意義上說消失在他懷抱,也正是消失在遠方。

有一麵鏡子照耀一個戀愛中的女人,她就可以看見愛情的未來。因而,當他在那個雨夜,穿著雨靴把她從鏡中喚出去,帶著她,肩並肩地走向遠方時,鏡子中的那個女人注定要與這個男人永遠地行走在一條道路上。過了很長時間,她終於明白了,在她迷戀鏡子的時刻,也是她想麵對他的時候,每一次都有類似的事情發生:當她從鏡子中走出去,總是會引起他的注意,因為鏡子照耀過她的光澤仍然留在她身上,她吸引了他。也就是說,鏡子是女人的學校,而被鏡子照耀過的女人又是男人的學校。每一次都有不同的結果:鏡子讓她變得美麗新鮮。

西蒙娜·德·疲伏娃說:男人害怕這長夜,因為它是生育力的另一麵,使他麵臨被吞沒的威脅。他向往天空,向往陽光,向往明媚的頂峰,向往藍天那純粹的清冷。現在,她有了鏡子中的銀發。當一個銀發老人出現在鏡子中時,也正是她審視自己人生的時刻:假若一個人不會回首往事,鏡子也就失去了全部的意義。在她回首往事時是為了及時地發現此刻的自我,她顯然老了,鏡子再也無法映照出她那燦爛的笑容。她晃動著腦袋,銀發被吹拂著,吹拂銀發的是從窗口進入的風,風使她想起了一根纜繩,那是一次危險的體驗,他把那個從鏡子中走出去的女人擁抱著放進一隻小船,船的每一次劇烈的顛簸都意味著她要撲進他懷抱……到達目的地後她在鏡子中看見一個被男人擁抱的女人,她的幸福感染了那麵鏡子,從此以後,鏡子在每天中記錄著她精神生活中的喜怒哀樂史。

她的歌聲悠揚地升起來,這是她進入銀發時代之後的另一種生活方式。她喜歡看著鏡子唱歌,她看自己發音的嘴唇,因為隻有唱歌的嘴型才可以讓她看到音樂的永恒。他來了,在他進入鏡子之前,他就已經聽見了她那悠揚的歌聲,他站在她身後,他是闖入者,也是在鏡子中設想一個女人的曆史並生活在她曆史中的男主人。她的銀發對他來說就是一種活生生的曆史。鏡子中的女人雖然不再用春情蕩漾的世界麵對一個所愛的男人,但她必將以另一種曆史演變的勇敢來麵對站在他身邊的那個男人。

她仰起頭來,這是她傾盡畢生的勇氣麵對她愛情的時刻:鏡子已經再現過她青春的姿態,現在,鏡子再現出了她衰老的容顏,隻有一個不害怕衰老的女人才會在鏡子中發現真理。他就是這樣在這個女人身上再一次感受到了一座學校:除了愛她,他注定今生今世在這所學校中成為她的學生。

永恒不變的是那麵鏡子,可以讓女人直麵她真實的人生。當男人轉身離開之後,剩下的就是她自己,她用梳子梳了梳銀發,由於意識到自己在鏡子中的存在而設想著空間和時間的盡頭。  Δ銀發者的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