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婚姻但並無愛情,一種意象剝奪了他的愛情,使他無法再去愛別的女人——這正是他感傷的原因。有時候他絞盡腦汁無望地尋找對策:歲月已經從黃色的藤架上越過了黃昏,再一次進入了黑夜,他總是會看見那個意象,看見那個女人的影子在潛逃。
然而,她會在哪裏?這正是他絕望的原因:然而,他已經是垂垂老者,他再也不可能背上三角架到那片大峽穀之中去尋找她的影子。如今,他確實已經是垂垂老者,他坐在椅子上,一種意象從他緊閉的雙眼中飄至眼前:鏡頭中的女人轉過身來對他莞爾一笑,她笑那一刹哪之間在她與他之間留存下來的無法解釋的虛無,這虛無始終流逝著,她笑他的癡,當他啜飲著一杯法國白蘭地之後,他有了勇氣麵對在意象中產生的一種無限的愛情,他站起身,在儲藏室裏尋找到了早已廢棄的鏡頭,他撫摸著鏡頭蓋:快樂再一次在虛擬中降臨……長途漫遊之中的意象就是這樣使他的一生始終在回望鏡頭:這種愛情失去了現實的意義,但卻充滿著無限美麗而悲哀的情話,它不斷再現那種在頭頂飛舞的意象。使這個老人的一生有了虛擬的一次次現實。
Δ五顏六色的波紋綢
奧克塔維奧·帕斯說:我們是時光和偶然性的玩物;疾病和老年使身體變醜,使靈魂迷失道路。但是愛情是人類發明的一個對策,以便直麵死亡。愛情已經在五顏六色的波紋綢之中安撫過他們的靈魂。現在彼此對坐,在他是一個少年時,他的父親就曾經告訴過他:你現在渴望長大,渴望自己變成熟,但總有一天你會像爺爺一樣衰老,你還會經曆愛情,真正的愛情會給你帶來快樂。從父親的一番話中他感受到了愛情的力量。
她開始隱隱約約在他眼前出現,有時候奔跑著,有時候靜悄悄地,沒有一點聲音地行走著。他想捉住她雙手,他知道這就是父親說的愛情。捉住她的雙手時,她正在鋪開一匹五顏六色的波紋綢,她對他說:如果你肯抱緊我,用這匹五顏六色的波紋綢將我們倆裹起來,那麼我就永遠屬於你了。她模仿了母親為她虛擬的一個神話,一個男人和女人隻有用一匹五顏六色的波紋綢將身體裹起來,他們才會有永久不變的生活。
一個男人在憑借愛情而尋找到快樂,一個女人想借助於那匹五顏六色的波紋綢尋找到一個女人的烏托邦——他們流露在臉上的秘密使兩者實現了彼此的夢想。
一匹五顏六色的波紋綢裹住了兩者的身體——虛幻的麵孔有了現實的依據:他們把在一匹五顏六色的波紋綢中的生活描繪為一次永遠的不朽的愛情的生活。轉眼之間,那匹五顏六色的波紋綢已經裹了他們40多年。現在,他們麵對著空氣中回蕩著的哀樂:一個人死了。
奧克塔維奧·帕斯說:經過愛情我們從殺死我們的時光那裏偷來幾個時辰,有時把它們變成天堂,有時把它們變成地獄。不管是天堂還是地獄,時光都擴張,不再是計時的分秒。一個長者仙逝,多年來,不幸的事總是每天發生,死亡逼近了他們的視線,在過去的日子是他們在一匹波紋綢中製造著幸福的秘訣,他們在幸福中渴望自己會永生。現在,他們心平氣和地麵對著世界上任何死亡,他們為在一匹五顏六色的波紋綢中的生活而幹杯。
他們在幸福的操勞和愛的職責之中被彼此的手裹住,一匹五顏六色的波紋綢為什麼會如此長久地緊裹住他們的身體呢?在所有的世俗場景之中,有些人卻把婚姻生活當作愛情的墳墓,這決不是危言聳聽。當他們被那匹五顏六色的波紋綢所裹住的一刹那:他一心一意地想在愛情中感受到快樂,她一心一意地想憑借一匹五顏六色的波紋綢尋找理想中的情愛世界。兩者的夢想必然受到現實的限製,在長久的日常生活之中,他有時會在窒息中撕開那匹波紋綢,他去到了一座島上,空氣中回蕩著海藻味,他在島上生活,在島上經曆著沒有苦役等待他的自由生活,但他的自由對他來說是虛妄的。他又重新回到了那匹五顏六色的波紋綢中去,他呼吸著她奇特的氣息,在她的氣息中入眠。
她是那匹五顏六色的波紋綢中最為優雅的設計者。她精心地修補著已經蛻變的色彩,多年的日常生活中,她感悟到了那個男人需要的溫度、以及可以滿足他無限欲望的紅色、藍色和憂鬱的黑色,有時候當他出門時,她就將那匹巨大的五顏六色的波紋綢展開,她設計著未來的顏色,甚至設計著死亡。
他回來了,她把他裹起來,隻有在這匹五顏六色的波紋綢裏可以閃爍著他們一次又一次地切切私語,閃爍著黑夜和白晝的雙麵顏色。就這樣他們進入了70歲,在那天下午,他們的遊戲和70歲的生日在一匹五顏六色的波紋綢中展開時,愛情的燭光溫暖著他們的麵孔,在那匹五顏六色的波紋綢裏他們開始產生了猝然消亡的意象:像升起在空中燦爛的禮花一樣環繞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