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深白色(15—20歲)(4)(3 / 3)

他上了火車,在他看來,他必須離開,複述了他的人生策劃之後,似乎他的命運並不在這座旅館中,也不在他們擁抱的夢境裏,所以,他已經開始由少年變為男人,他沒有去觸摸她的肉體,因為他的未來沒有確定下來,所以,這次約會隻不過是一場短暫的會麵而已。

從他身上的變化使她感受到了一種恍惚,女人最初的恍惚是男人帶來的,她想,他走了,乘火車走了,這是不是意味著她的初戀經曆了一個短暫的夢,誘使他與她分離的是他們對未來的不可知。她的手一鬆開,走就成了定局。

她上了樓,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她是愛她的,但是他已經走了,在這一刻,她關上房門,在那晚的夢境之中,她總是做著同樣的夢:她一步一步地靠近他,他也在靠近她。但當他們一旦鬆開手之後,身後就是廣闊的大地,開著鮮花的原野,俘虜著他們,他們轉過身去,各自去尋找廣闊的大地,在一隻箱子中裝著他們的初戀,在心靈的空間裏裝著初戀的影集。手一旦鬆開,火車就開走了,火車真的已經開走了,她沉入夢鄉,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被合攏起來。

Δ界線

三島由紀夫說:這是一種大型的、典禮式的,可以等同於我們所在世界那樣巨大而壯麗的拒絕。這個優美的充滿魅力的肩膀上,壓著如許的沉重負擔。所以她反抗,她拒絕。然而,這種反抗和拒絕給他的手帶來溫熱,燒毀了他的心。男人在另一邊,他們完全按照各自的意誌進入身體的成長期,在擁有初戀時,他們不斷地想著這個女人的影子,想著她的影子入睡,他看著女性的唇,唇對他的吸引力是原始的,它來自他依戀了這個女人的愛情之後,愛是什麼,愛是心靈激起的波浪,愛是心靈所依戀的愉悅,愛是欲望所選擇的對象……但他與她之間仍然存在著界線,在這個時候,即使已經吻了許久,擁抱得有多長久,他們都克製著自己的愛欲,因為在他們看來,他們各自的肉體是秘密的,是不可能觸摸的,如果一旦去觸摸它,也許他們就會看不到夢境。

夢境是愛情的遠方,肉體在現實中占據著他們生存的位置,他走在路上,在街上,在理發店裏,在午夜的時刻,他的肉體被他秘密地維護著,對她來說,這秘密是神聖的;而她呢?她在一層層的花瓣之中停留,在那一圈圈的線團之中被強占,在一張椅子裏留下了她的住址,她的姓名,她的工作崗位,她對他而言,同樣是秘密的幻像,他如果愛她,他就要幫助她去保守她的秘密。

這就是界限。現在,他穿上衣服,在他單獨一人時,他可以裸著脊背,裸著上身和腿,他有自己裸露的權力,這權力是上帝給予的,她看不見他的裸露,在這一階段,她想念他時,想念的是他的影子,而不是肉體。而她想念他時,他正在維護自己的秘密,他已穿上長褲和上衣,他已出了門。

三島由紀夫說:清顯推開她的手絹,想親吻她。這曾在飄雪的早晨祈求過他親吻的柔唇,如今卻一味地拒絕,拒絕,到了最後,她把臉背了過去,像一隻睡眠的小鳥,把嘴唇緊緊地壓在自己的和服領子上,一動不動了。出門就是另外的世界,這個世界每天跟他發生著無數的關係,他隻要係上鞋帶——世界就在外麵,由少年變成男人,也就是進入了與世界的關係之中去,風中的車開過來了,車,滿世界奔馳的車與你有什麼關係呢?看到車,你就想到了與她的界限,車,可以用合理的速度,合理的期望——超越一切界限,比如,你如果可以見到她,在車一樣的速度中見到她,你們就已經超越了一切界限。

所以,想念她,麵對悲傷的人性,呐喊出歡樂的讚歌,去想念她,你想著她的影子,就這樣她那秘密的肉體,那帶電的肉體——始終被她的各種各樣的衣服裹住,周密的裹住,上帝設置男人與女人之間的最大障礙,就是讓他們分別為各自的胴體穿上衣服。

男人穿衣服時已經確定了自己的界限在哪裏,它在被陽光和黑夜反複遞嬗的影像之中,男人,他在白天扮演喜劇角色時,他要將衣領豎得很直,他會在這個喜劇角色之中,經曆著自己的玩笑,為了將玩笑開得更大,他就要將雙手垂直,那些肩膀挺立,雙手垂立的男人已經為他們尋找到了自己的界線,而在夜色深沉時,男人的悲劇角色才會露麵,他嘲弄他的失敗,嘲弄他的滑稽,嘲弄他的快樂……這種界限深深地將女人阻隔在外。

女性,她穿上了裙裾。裙裾在飄動,飄動,是她的界限,是她自己為命運設置的最完美的界線。她因飄動而使男人無法抓住她,她因飄動而善變。

因善變而產生了旋律。愛情中的這個二十歲的女人,已經設置了自己的界限:男人在另一邊看她,看見她在飄動,因而感到無法承擔。隻好同樣設置自己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