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初戀在哪裏?她舉起杯來,這是一個男人第一次來與她碰杯,杯子應該舉在怎樣的高度,才能算是真正的幹杯,這一切都是他在影響她的情緒和那隻杯子,有一刹哪,她在杯子舉起來時看見她的初戀,那麼熟悉的麵孔猶如晃動在水平線上,而他說:我好像很熟悉你,你讓我想起我過去的一個朋友來。
米蘭·昆德拉說:換句話說:我們可以享受歡愉,為歡愉而活著而又同時是快樂的嗎?享樂主義的理想可能實現嗎?這個希望存在嗎?至少像一線微弱的光芒存在嗎?當然,那個朋友一定是女人。她想,我什麼地方讓他想起了他過去的女朋友?她覺得這一切真有趣,有趣極了。為了這一點,她想認識他。他說:我的女友已經同我分手,你們倆長得很相似,鼻子,眼睛都很像。她說:這就是你想認識我的原因嗎?他沉默了,他頭一次經曆這情景,她幹完了杯便離開了。
那天晚上她給他撥通了長途電話,電話通了,但沒人接。她想:在這樣的時候他會去哪裏呢?她想起了她與他的關係,自從分別之後,他們在情書中傾訴著愛情,在寧靜的夜晚,她每晚都有的習慣,取出他的上封信,研究他語詞中的愛情,也就是研究他對自己的愛。她憑借著信封上的郵戳確定他在哪裏,憑借著語詞的過渡確立她的信念,他是她的初戀,他永遠都是她的初戀。
電話響了,她認為是他打來的電話,但卻是另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她想起了聚會中那個與她幹杯的男子,他說:今晚我很愉快,因為你的在場,我很愉快。
這就是他給她打電話的理由。因為她的出場讓她想起了過去的女友。放下電話後她想:他會不會也會碰上與我相像的女人,他會不會走上前去與那個女人幹杯,以此認識那個女人呢?那天晚上,她失眠了。
失眠的原因有兩條:其一,這個陌生男人正在走近她,雖然他走近她的原因是因為她酷似他過去的女友。他大約是為了重溫舊日的感情而想認識她,從而進入她的世界,這種狀況使她有些害怕,她害怕他走到她生活中來,她害怕他會再次給她打電話;其二,她產生了一種想象力,她的初戀男友會在一場聚會中,看見一個陌生女人,她害怕他會走上前去與那個女人幹杯,走進她的世界之中去,因為她害怕那個女人像她,這兩種原因使她失眠了。
Δ來不及觸摸就已分離
羅蘭·巴特說:我等待的人不是眼前實在的人。就像母親的乳房對於嬰兒一樣,“我依據我愛的能力和我對它的需要,來創造它和不停地再創造它”:那個人來自我等待他的地方,來自我已經創造了他的地方。而如果他不來,我則以幻覺來想象他:等待是一種快樂。兩個初戀者在分別了很長時間以後,第一次見麵。這是在她生活的城市,她在火車站出口看見了他,他拎著箱子,急促地在人群之中尋找到了她。“急促使他們失去了緩慢的甜美”,因為太熟悉,他們都不由自主地尋找到了彼此的目光。
當脫離了熙攘的人群,他住進了旅館。對於旅館,他們是如此陌生,進了大廳,上了電梯,但彼此並不知道故事可以在旅館中發生。因為經曆的有限,他們除了在這次會麵中擁抱、親吻,並不知道旅館嚴格意義上是讓他們的愛情進入高潮的隱秘場所。
坐下來他們聊天,他們談到了分別之後的許多感受,談到了他們之間的未來,他的手伸過來握住她的手,他說他有許多事想去做。比如,他想去嚐試做一名漫遊者,這需要更換各種場景,他想在漫遊中學習攝影,無數年後,他想辦一場個人攝影展覽;再比如,他想嚐試著做一名商人,積累財富修建一座大飯店或者有一家自己的工廠……她發現從坐下來之後,他就在談論策劃自己人生的種種想法,這就是他最大的變化,他很少談論愛情,雖然他們手握手,但是他隻是在傾訴他的夢想。她發現,他的夢想並不在現實中,在看不見的地方等待他,所以,這使他看上去變得有些虛幻。他仿佛是在訴說夢境,她想叫醒他,告訴他她愛他,然而她第一次看見了他的迷惘。
羅蘭·巴特說:還以打電話為例:電話每響一次,我都趕緊拿起電話機,我以為那是我的愛的人來的電話(因為他應該這時給我打電話);認真一聽,我“聽出”了他的聲音,我開始與其對話,即便我後來又火冒三丈,因為那個討厭的人使我從欣喜中醒來。他的眼裏升起迷惘時,他忽視了她的存在,時間已到午夜,她要離開旅館了,他沒有留下她,在他的整個意識中都裝滿了他自己的夢想,所以他忽視了一個現實:那就是沒有進入愛情的燃燒過程之中去。她走的時候,他的目光看著黑夜,他仍然在幻想他的人生。
這次約會很短暫就結束了,兩個初戀者在火車站告別。他擁抱了一下她,很匆忙地轉過身去,火車轟鳴著消失了。她等待了許久許久後的見麵就這樣結束了,它給她帶來的最終結局仍然是沒有看到他們愛情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