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克塔維奧·帕斯說:戀愛者平等地愛身體又愛靈魂。甚至可以說,假如不是因為身體的吸引,戀愛者就不能夠愛那個使肉體有生命的靈魂。對這個戀愛者來說,被想往的身體是個靈魂,而且他用一種超越語言的語言來跟它說話。他來到海堤上,這是他和她過去幻想過的和蔚藍色的海一樣的蔚藍的海岸,然而,這時他獨自一人。在過去的日子裏,他和她經常幻想:兩個人能同時去看見蔚藍海岸。她走了,而她同樣已經離開了原來的地方。不走是不可能的,他們好像都同時需要離開,因為他們的心中充滿了出發的激情。
一個女人穿著泳裝,站在海岸線上,她似乎可以遊遍整個海岸線。他看著她的背影,除了她,那個初戀女孩背影,他從未這麼長久地凝視著她的背影,她回過頭來,她看見了他,但她並不是等他,她等的是另外一個人,一個男人,他緩緩地來了,步入了她的等待範疇,他走過去,吻了吻她裸露的後頸。
他想:如果她在海岸線上,我也會從後麵走上去親吻她的後頸,他想象著她穿上泳裝的時候,他似乎看見了她的背影,她沒有那個女人一樣豐滿,但她有少女的體型,少女:這是一朵即將盛開的玫瑰。想到這裏,他縱身撲進了大海,獨自穿越潮汐,穿越海水——這當然是他夢的一部分,他又看見了另外一個少女,一個陌生少女正在水中嬉戲著,他想,如果這個少女是她,那該多好啊,他會遊上去,與她一塊完成這種美好的嬉戲,所謂嬉戲就是在水中積極地尋找快樂的方式,他們用手臂,用腳,用整個四肢中洋溢的活力,使世界充滿嬉戲。那個少女遊過去了,已經站在岸上,他探出頭去,捕捉到了她那孤單的青春期,他也上了岸。但他想起了他的初戀,他沒有走上前去與少女搭訕。
奧克塔維奧·帕斯說:我們墮入愛河時,我們就選擇了自己的命運。愛情總是個奧秘,在其中自由意誌和宿命糾纏不清。但是自由的黑暗麵也生長在靈魂的下層土壤裏:不忠、背叛、遺棄、忘卻、嫉妒的毒草。她現在在哪裏,她同樣也到了海岸線上。第一次穿上一條紅色泳裝,熱情地踩著海邊的沙礫,在撲進大海之前,她已經假設了有他存在的三種情景:他站在蔚藍色海岸等她到來,她乘火車來赴約,她的心靈裝滿了潮汐。當她一下火車拎著包就向著海岸線跑。他已經在等待她,看到他站在海岸線上,她覺得全世界的人們都在為她擊掌,她走了上前,她伸出手,他感受到了她的熱吻,欣喜的熱淚,他不在這裏,不在這海岸線上,當她赤腳走在沙灘上時,他也許正走向一座郵局,他投寄出了一封情書,上麵有日期,天氣情況和他的心情。
現在,他確實不在海岸線上,所有她看到的年輕男人都是那麼陌生。隻要離開他,他不在身邊,她所經曆的人和事似乎都是陌生的,有時候她害怕這種陌生感,她小心翼翼地接近它,現在她看到了一個年輕男人,穿著泳褲,他那麼高,她一向喜歡高個子的男人,這讓她有一種安全感,他正望著海麵上一根張著帆的桅杆,他朝著桅杆的方向撲進了海麵,他縱身躍進海麵的姿勢吸引住了她,她沒有想到,除了他,還有另一個年輕男人也會充滿激情,縱身躍進蔚藍色的海上去,她被這種場景感染著,也撲進了大海。慢慢地她看不見他了,事實上,她撲進大海隻是為了想看見他在水中遊泳的姿勢,她沒有想到大海會這樣遼闊,人在水中就像一隻蝌蚪,是的,人在水中就像一隻蝌蚪。
她遊上了岸,她累了,過了很長時間,那個年輕男子已經上岸了,他大約是從桅杆處又遊回來了,他就坐在她不遠處。他們互不相識,但在一條海岸線上廝守著大海,她想起了他,想得越厲害,感覺到他在變得模糊。
Δ像霧像雨又像雲
米蘭·昆德拉說:這就是為什麼,當讓·馬克想摟她入懷的時候,她顯得有些僵硬。她害怕被他擁抱。擔心她那潮濕的身體會泄露她的秘密。時間短暫得都不允許她作最簡單的調整。因此,在她抑製住自己的愛的表示之前,就羞怯而堅定地推開了他。他存在嗎?對著鏡子,頭一次使用口紅時她想起了他,可他並不在身邊,那麼口紅的顏色為誰而存在?她輕輕地、勻衡地使口紅在嘴唇上躍出,如同一種粉紅色的謎語,因為她已經到了使用口紅的年代。她要去參加朋友聚會,所以她使用口紅,那麼說,它的口紅是為了讓聚會進入她的生活。很久以來,她就在等待這場朋友聚會,從離開他以後,她就帶著她的初戀介入了別的世界。燭光點燃了,隻有點上燭光才會讓聚會者的麵龐變得模糊起來,模糊是通向神秘的途徑,在人們看來,一個戴上麵紗的女人的臉藏在麵紗裏,因而她是神秘的。
燭光使所有聚會者的臉模糊了,一個年輕男人端著杯子走到她麵前來,他說:我可以與你碰杯嗎?我可以認識你嗎?這聲音猶如杯中的酒味隱藏著一個陌生的事實:他想走近她,他看見了模糊的她,看見了她從另一個世界很偶然地出現在他身邊,他想借此機會麵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