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屏幕上柔和的音樂被一支節奏強勁的迪斯科曲子打斷了。響聲一下子如此之大,我感覺茶幾上的玻璃酒杯似乎都被震得跳了起來。我身邊的那個紅頭發姑娘一聽到這個音樂,馬上站起來要我和她跳上一曲。我感覺有點頭暈,就對她擺了擺手,但她反而笑著拉著我的手,把我從沙發上拽了起來。她大聲告訴我黑燈時間到了。我還沒反應過來,房間裏的燈就一下子全滅了。她拉著我的手搖搖晃晃地走到房間中央,然後隨著音樂舞動起來。除了刺耳的音樂聲和天花板上吊著的激光球發出的刺眼的閃爍不停的光芒外,一切都沉浸在了黑暗之中。我看見田剛,還有小王和姑娘們都在一起手舞足蹈,可我剛挪動了一下腳步,立即覺得有點頭暈目眩,我隻好停了下來,站在原地象征性地擺動了幾下胳膊。就在這時,那幾個姑娘尖叫了一聲,突然把上衣脫了下來,激光燈閃爍的光芒打在她們裸露的胸脯上,就像是沒有生命的塑料製品一樣。我看到田剛馬上一手摟住一個姑娘跳了起來,小王也和一個姑娘抱在了一起。可能是看到我沒有反應,紅頭發姑娘主動撲過來和我擁抱了起來。或許是我真的有點暈了,或許是她也喝多了,她摟著我跳舞的時候,身體的重量幾乎都壓在了我身上,我好像怎麼也站不穩,好幾次都碰到了茶幾上。田剛和那幾個姑娘估計也是喝多了,跳舞的時候東倒西歪的,不止一次碰到茶幾,其餘的幾個姑娘也是東跌西撞,有兩個姑娘甚至踩到了地上的酒瓶,一下子摔倒在地上,然後咯咯咯地狂笑了起來。當音樂聲突然結束,那幾個姑娘把我們甩開,退到一邊忙著穿脫下來的衣服時,我和田剛都一下子倒在了沙發上。過了一會,一個姑娘把燈打開的時候,我才發現,茶幾上還有地上擺著的那些酒瓶,不管喝完的還是沒喝完的,全都倒了,滾得到處都是,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芬芳的酒味,簡直比剛停下來的音樂給人的感覺還強烈。
“我說,是誰讓你們這麼幹的?”小王忽然扯開了自己一直係得整整齊齊的領帶,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我看了小王一眼,又看了看正在用餐巾擦著額頭上的汗的田剛,不明白他在說什麼。那幾個姑娘好像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沒有一個人回他的話。
“都別裝了,這些被你們踢倒的酒值多少錢,你們應該知道。”小王踢了一腳地上的酒瓶,然後把一瓶倒在茶幾上的葡萄酒扶了起來。
“你話要講清楚,這酒又不是我們踢倒的。”剛穿好衣服回到我身邊的紅頭發姑娘回了小王一句。
“那這麼多瓶酒是長了翅膀自己飛到地上的?”小王的聲音又提高了點。
“要說也是剛才大家一起跳舞撞的,不能隻怪我們。”紅頭發姑娘的聲音也變高了。
“你這麼講,這些酒還是我們自己故意打翻的?”一直坐在沙發上沒吭聲的田剛站了起來,抬手指著坐在我旁邊的紅頭發姑娘大吼了一聲,“你以為我們是傻瓜啊,我看,都是你這個不要臉的在搗鬼。”
“我告訴你,你不要隨便罵人。”紅頭發姑娘直起身子抬起頭盯著田剛,一點也不示弱。
“咦,邪了,我今天就罵你了怎麼了,媽的,你不就是想多賺錢嗎?來,讓我操一下,你想要多少錢,現在我就可以給你。”
田剛忽然一手按住紅頭發姑娘的頭,一手去解自己的腰帶。
他的這個動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房間裏一下子鴉雀無聲,有一刹那,甚至連卡拉OK的音樂聲都消失了,除了大家的呼吸聲外,什麼聲音都沒有了。我的酒頓時醒了一半,我想田剛一定是喝多了,可能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忙站起來使勁抓住他的手,把他推到了一邊。
“田剛,你幹什麼,就幾瓶酒,小事情,我來請好了。”
小王大概也覺得田剛失態了,忙扶起歪著身子的田剛重新坐到沙發上,倒了一杯酒遞給他。
“他媽的,和我玩這個,也不看看我是誰。”田剛喝了一大口酒,然後砰地把酒杯放在茶幾上,小王立即又遞給他一支煙,用打火機點上。
我看到一個姑娘悄悄打開門出去了。片刻之後,那個戴黑色眼鏡框的領班拿著對講機來了,後麵還跟了一個穿著保安製服的小夥子。
“怎麼回事?”她看了看站在角落裏的那幾個姑娘,又看了看我們。
“瞧瞧地上的這些酒瓶,你不會不明白吧?”小王又踢了一下地板上滾著的一瓶酒。“剛才你手下的幾個人說這些酒都是自己摔到地上的。”
“這話是你說的,這些酒是我們剛才跳舞不小心一起撞倒的好不好?”紅頭發姑娘似乎並未受到田剛剛才那個動作的影響,她抬手捋了捋自己的紅頭發。
我看到她的眼睛更亮了。
“好了,你就別再說了。”領班看了地上和茶幾上的酒瓶,喝令她閉嘴,然後轉過頭來,“這位大哥,你消消氣,是我手下這幾個小姑娘不懂事。請各位原諒,我這裏給大家賠個不是。”
她從茶幾上拿起一隻杯子,又找到半瓶沒有灑完的酒給自己滿上,一口喝了下去。接著,她又倒了一滿杯酒,遞給紅頭發姑娘,讓她去給田剛道歉。她雖然一聲不吭,但還是一口氣把杯子裏的酒喝掉了。
“剛才打翻的酒算我請客,我再送大家兩瓶法國葡萄酒。”
“這還差不多。”田剛把腳放在茶幾上,點了點頭。
可能是擔心再發生衝突,領班把那個紅頭發姑娘帶走了,而且她說到做到,離開包房不久,就讓人送上來兩瓶法國葡萄酒。
事情就這麼解決了。為了讓氣氛重新熱烈起來,田剛叫那幾個姑娘每人唱一首歌,然後他起來又把《像我這樣的朋友》唱了一遍。在歌聲中,他還向我敬了滿滿的一杯酒。可我已經完全扛不住了,這杯酒喝下去後就不行了。我隻記得最後一個鏡頭好像是我眼前一黑,就倒在了沙發和茶幾之間的地板上。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招待所的床上。我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看了看,已經十點多了。我掙紮著起來,感覺還有點惡心,頭也比較暈,昨天晚上我是怎麼回到招待所的,已經完全記不起來了。估計十有八九,是小王把我送回來的。我強打精神洗漱了一下,拿了一瓶招待所免費贈送的礦泉水,到大堂結了賬後,叫了輛出租車去了火車站。因為不想再耽擱時間,我從票販子那裏買了一張最先發車到上海的火車票。在回上海的火車上,我就像一個病人一樣有氣無力地靠著椅背打盹,感覺很虛弱,車窗外的景色就像是電影布景一樣,讓人覺得虛假和做作,不能激起我絲毫的反應。
火車到上海後,我在地鐵裏給田剛發了條短信,對他的熱情招待表示感謝。我本以為這家夥還在睡懶覺,沒想到他立即回撥了我的電話,但我聽到的卻是小王的聲音。我猜可能是田剛昨天晚上喝多了,就問他田剛是不是還沒醒。他說是的。我就讓他等田剛醒過來後代我問聲好。他說好的。我也謝了謝他,然後向他說了聲再見,準備掛掉電話。可小王忽然對我說不知道有件事該不該告訴我。
“怎麼了?你說好了。”
“是這樣的,田總昨天晚上離開凱旋門的時候,在路上被人紮了好幾刀。”
“他人沒事吧?”我雖然有些吃驚,可卻很奇怪地不感到突然。
“還好,沒什麼大事,那幾刀都紮在了他的大腿和屁股上,所以,現在田總在醫院養傷,要過些天才能出院。他讓我不要把這個消息告訴你。”
“那就好。”我猶豫了一下,“那你就假裝我還不知道吧。等他好了,我再問候他。”
“好的。”小王說出這件事後,好像如釋重負,終於掛掉了電話。
我把手機放到衣袋裏,我感覺,無論如何,我也不會再給田剛打這個電話了。地鐵搖晃著,繼續一站又一站地行駛著,似乎沒有盡頭。我盯著對麵的車窗反射出來的抖動的影像,忽然發現有雙亮晶晶的眼睛正在看著我,沒錯,就是那個紅頭發姑娘的眼睛。這讓我覺得自己好像還在杭州,還在昨晚的夢境之中,我又一次感到有點頭暈目眩,甚至,還有點惡心。我索性閉上了眼睛。
直到第二天上午,我從自家的床上醒過來,那種醉酒後的眩暈才結束。在明亮的陽光下,當我再次看到馬路邊兩排熟悉的銀杏樹和間或駛過的公交車時,我才清醒地意識到,這次杭州之行真正結束了。我感覺這次杭州之行就像是一場夢,模糊,混亂,沒有邏輯,甚至多少還有點不真實,讓人若有所思的同時,也讓人若有所失。不過,也許生活本來就是這樣的,並不是說杭州之行對我來說很像一場夢,我平時在上海的生活也是一場夢,隻不過習慣了這裏的場景,不覺得自己是置身夢中而已。
不久,上海接連下了幾場小雨,天氣不僅變得越來越冷,而且,也越來越潮濕,仿佛忽然間梅雨季節已提前來臨,不僅一樓地板總是濕漉漉的,就是電梯裏的鏡子也霧蒙蒙的。每次我外出的時候,看到人們黏在頭上的一綹一綹的頭發時,我都覺得雨再這樣下可能大家都要發黴了。可沒過幾天,太陽卻又出來了。一切重又恢複正常。當然,這隻是我覺得的正常,其實,怎麼說呢,前麵那些雨天,也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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