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我看到田剛快步向我走來,我以為他一切都安排好了,誰知他沮喪地向我攤了攤手,告訴我今天這裏居然沒包房了。

“看來得換個地方了。”

“沒事,我們隨便找個地方聊聊天就好了。剛才路上我看見有很多咖啡館,要不我們找一家去坐坐?”盡管我心裏也有點遺憾,可真心覺得朋友見麵喝喝咖啡也好。

“那怎麼行,我們這麼多年沒見,不喝一杯怎麼行?!”

田剛在大堂裏先給小王打了個電話,讓他把車開過來,然後又撥了幾個電話。我從田剛的問話裏聽出來,他是在給別的夜總會打電話。小王很快就把車開了過來,他在門口按了按喇叭,田剛忙和我走了出來。剛才那個穿銀色旗袍的迎賓小姐很客氣,還沒忘了搶在前麵幫我們把門打開。我向她說了聲謝謝。

“怪了,好幾個地方都滿了。”田剛一上車就自言自語地說。

“老板,你忘了,今天是星期五。再說現在時間也晚了。你常去的那幾個地方生意本來就好,這個時候不會有空的包房的。”小王頭也不回地提醒了他一下。

“這倒也是。那照你這麼說,今天我們就喝不成酒了?”

“那也不會的,杭州這麼大,總歸能找到地方喝酒的。我知道一個地方應該可以的。不過,環境沒有老板你常去的那些地方好。”

“沒關係,隻要有人陪酒就行。”田剛把手機收起來,已經不準備再亂打電話了,“我們這就去。”

“好的,那個夜總會就在火車站旁邊,離這裏不遠的,幾分鍾就能到。”

在一個十字路口,我們遇到了紅燈,小王把車停了下來。

“叫什麼名字?”田剛順口問。

“凱旋門。”

“這個名字好。我們剛才去的是弗洛倫薩,現在去凱旋門,從意大利一下到法國了。”我開了個玩笑。

“沒辦法,杭州就這樣,沒文化,總覺得隻有外國的東西才好,才有文化。”田剛搖搖頭。

“上海也這樣,裝外國裝得更厲害。”我表示理解,“連水果攤賣個櫻桃也非要說賣的是什麼車厘子。開始我很奇怪,不知道車厘子是什麼玩意,後來才知道,車厘子不過是櫻桃的英語Cherry的發音而已。”

“原來是這樣啊?我說呢,有次我也看見車厘子這個名字,一直到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小王抬頭看了看後視鏡,也笑了起來。

果然,就像小王說的那樣,車子沒幾分鍾就開到了火車站。很遠,我就看到了架在一家賓館樓頂的“凱旋門夜總會”的巨大的霓虹燈廣告。但火車站正在整修,到處都是圍牆和腳手架,凱旋門雖然近在咫尺,小王也不得不又繞了一圈才把車停在那幢大樓的門口。我們進去看了標誌才知道,凱旋門設在這家賓館的四樓。大堂似乎有點冷清,長長的服務台裏,除了站在一排顯示世界各地時間的鍾表下兩個身著紫色西裝的賓館女服務員之外,甚至連個門童都沒有。田剛走上前去,剛開口問那兩個服務員凱旋門的電梯在哪裏,一個穿著紅色呢子大衣的姑娘忽然不知從哪裏跑了過來。她的高跟鞋敲擊著地麵砰砰直響,就像是後麵有人拿著刀子在追一樣。在確定我們是去凱旋門的客人後,她立即領著我們上了電梯。從她身上,我似乎感覺到了凱旋門的難以抵擋的熱情。電梯到四樓停下後,門還沒有完全打開,一陣節奏強烈震耳欲聾的音樂就傳了過來。那個姑娘伸手擋住了電梯門,請我和田剛出來。我一走出電梯,就在旁邊看到了一座不知是用三合板還是石膏板搭建的、正在閃閃發光的金色凱旋門。一個穿著黑色裙裝戴著黑塑料框眼鏡留著短發的女領班拿著對講機從裏麵走了出來。這時電梯門在我們身後重又關上,那個領我們來的姑娘又乘著電梯下樓去了。

女領班殷勤地問我們訂了房間沒有,田剛搖了搖頭。我這才發現,這個女領班戴的並不是真的近視眼鏡,而是今年時髦的塑料眼鏡框。她問我們有幾個人,田剛說三個。話音未落,她立即領著我們穿過凱旋門,原來後麵是個很大的酒吧。雖然音樂聲很響,可卻沒多少客人,吧台後麵幾個穿著白襯衫戴著黑色蝴蝶領結的服務員都在看電視裏的足球轉播。顯然,這裏的生意不是太好,估計是火車站維修影響了這裏的交通。女領班帶著我們向包房走去,走廊兩邊的包房也有很多是空著的,好像隻有幾間裏麵有人。她把我們帶到了一個包房前,抬手推開門,打開燈。這個包房不是很大,當然,坐五六個人也足夠了。不知道是因為天氣潮濕還是沒有人來過,房間裏的空氣似乎有股黴味。田剛可能也發現了,就問她有沒有更大的房間,而且最好是臨街有窗戶的。

“有倒是有,隻是價錢要比現在這個貴點。”女領班提醒了田剛一下。

“那就給我最貴的房間。”田剛毫不猶豫地說。

女領班看了看田剛,又看了看我,沒說什麼,又帶著我們往前走了走,推開了另一扇包房的門,撳亮燈,打開了空調。

這間包房裏的空氣依然有點潮味,可的確很大,感覺上不那麼悶,就是坐上十幾個人也都沒問題。從牆上那扇透明的玻璃窗望出去,可以看見火車站明亮的燈光。

“就這裏了。”田剛脫下大衣扔到沙發上,然後轉身要領班給我們叫幾個姑娘來。領班馬上拿著對講機走出了房間。我也坐到了沙發上。

“這裏是不是太大了?”我看了看田剛。

“有什麼大的,你沒見過更大的,有半個籃球場那麼大。”

他話音未落,領班就領著六七個香氣撲鼻濃妝豔抹的姑娘依次走了進來。

“不用了吧?”我忽然感到田剛把我們的聚會搞得過於高端了。“我們喝點酒聊聊天就可以了。”

“開玩笑,我們這麼多年沒見,不找幾個美女陪陪怎麼行?”田剛對那幾個姑娘揮了揮手,讓領班再換幾個漂亮的。“你看,這幾個姑娘我朋友沒興趣。”

我正要說不是這麼回事,領班已經揮揮手讓那幾個姑娘出去了。不過,說實話,這幾個姑娘的確不是很漂亮。隻有其中一個紅色短發的姑娘還算可以,她的眼睛挺亮,臉上似乎沒怎麼化妝,身材也不錯。

沒過幾分鍾,又來了幾個穿得更少的姑娘,在我們麵前一字排開後,我一眼就認出了剛才來過的那位紅發姑娘,而且,其他的幾個也都是前麵來過的。隻不過她們把身上的超短裙拉得更高了,上衣的領口也拉得更低了。田剛也看了出來,他忍不住笑了。

“你們是不是覺得衣服穿少點人就變漂亮了?”

“別耍滑頭了,趕緊再換幾個人。”小王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到了。

“哦,不好意思,今天各位來得太晚了,別的姑娘都在陪客人,我們這裏就這麼幾個姑娘了。”領班看了看小王,趕緊轉頭向我們表示歉意,“下次早點來一定給你們留幾個漂亮的。”

“好,既然這樣,那你們就都留下來吧。”田剛把腳放到茶幾上,點上了一支煙,“別耽誤時間了,快給我們拿點東西來。對了,那個紅頭發的,你來陪我的這位朋友。”

顯然,田剛也發現隻有這個紅頭發的姑娘還有幾分姿色。我正要推托,那個紅頭發的姑娘就走過來坐在了我旁邊的沙發上。她可能是這群女孩當中領頭的,看到其餘幾個女孩還站在那裏沒動,就衝她們喊了一聲,叫她們準備起來。那幾個女孩這才如夢初醒,像上足了發條的機器人一樣,蹦蹦跳跳地忙碌了起來,有人打開卡拉OK的音樂,有人調了一下空調的溫度,有人問田剛要什麼酒喝,他說了聲隨便上就是。這下可好,就像變戲法一樣,一箱啤酒,好幾瓶不知道什麼牌子的葡萄酒,還有兩瓶說不出名字的洋酒,連同巨大的水果拚盤,瞬間就擺滿了沙發前那張長長的茶幾。整個房間突然就充滿了一種似是而非的節慶氣氛。那幾個姑娘猶如眾星捧月,緊緊地挨著我和田剛坐在了沙發上,而我和田剛也被那位紅頭發姑娘隔開了。

“今天晚上好好陪我這位朋友喝點酒。”田剛吩咐了一下坐在我身邊的紅頭發姑娘,然後又轉頭叫了小王一聲。“小王,給我點那首譚詠麟的《像我這樣的朋友》。”

小王立即坐到點歌台邊找到了這首歌。田剛喝了一大口酒後,拿著麥克風鄭重其事地離開了座位,他表示要把這首歌獻給我這個老朋友,然後盯著屏幕上的歌詞開始不無深情地唱了起來。看來這是田剛的保留節目,而且,他肯定已經把這首歌獻給了很多朋友。不過,這首二十多年前的老歌,還是讓我再次回想起和田剛的多年友誼。可是,我知道,今天晚上,在這種地方我們無論如何是不可能再重敘友情了。這樣的場麵我經曆過不止一次,每次朋友們說好一起聚聚聊聊天,可隻要一到夜總會就成了陪那些姑娘聊天了。果然,田剛在唱完這首號稱是獻給我其實是獻給他自己的歌後,立即在我們的掌聲中舉起酒杯和大家一起幹了一杯,然後就堂而皇之地把我甩到了一邊,自己和那些姑娘又是喝酒又是擲骰子玩了起來。我也隻好和身邊的兩個姑娘喝起了酒。可我沒想到那個紅頭發姑娘很能喝,她一口氣就和我幹了滿滿一大杯葡萄酒。而其他幾個姑娘的酒量也都很厲害,每個人來和我喝酒時都是把杯裏的酒一飲而盡。所以,沒過多久,茶幾上和地上都擺滿了空空的酒瓶。雖然我覺得自己今天已經喝得有點多了,可為了盡可能地替田剛省點錢,也隻好勉為其難,努力喝了起來。為了烘托氣氛,接下來,我拿著麥克風,站起來,向田剛表示了謝意,向他和在座的美女們獻歌一首。我和那個紅頭發姑娘合唱了一首上個世紀80年代的台灣流行歌曲《在雨中》。對她這個年齡的姑娘來說,這首歌基本上是聞所未聞,但她很聰明,隻跟我唱了第一節的歌詞就學會了,第二節我們合作得簡直天衣無縫,感覺就像是原唱。一曲終了,田剛帶頭鼓起了掌。我的情緒也一下高昂起來,坐下來後,和她一連喝了好幾杯葡萄酒,以慶祝我們合作成功。

這時,我才忽然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茶幾上又多了幾瓶葡萄酒和洋酒,而且都打開了。我想這下完蛋了,我要是像現在這樣一杯又一杯地喝下去,今天晚上不吐血才怪。實際上,我已經有點不舒服了,房間裏的空調開得很熱,我看見田剛都脫得隻剩下一件圓領衫,我也早把毛衣脫了下來,把襯衫的袖子卷了起來。而我早先喝的那些黃酒再加上剛才又喝的一大堆啤酒葡萄酒和味道很怪的洋酒,已讓我漸漸感到有點惡心,似乎隨時都可能把它們吐出來。我忽然很想回招待所睡覺,我感覺再在這裏待下去,十有八九會失態。因為我唱完那首《在雨中》後,接下來沒有人再唱歌,卡拉OK的屏幕上自動跳出一首節奏舒緩的輕音樂。田剛正和身邊的姑娘玩骰子賭酒喝,他大呼小叫,似乎興致正高,其他幾個姑娘也在旁邊嗲聲嗲氣地尖聲起哄,讓人欲罷不能。小王也雙手握著瓶礦泉水和一個姑娘坐在沙發的角落裏親熱地聊天。我隻好準備硬著頭皮再坐一會。我發現自己其實是個不願意掃別人的興的人,何況來這裏也是田剛的一片好意,如果這個時候我走了,我相信不隻是田剛,就是小王可能都會對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