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們平時上網都幹嗎?”
“打CS,聊QQ啊!”
“QQ是個啥?”
“瞧,就是這個小企鵝,能聊天,能釣MM,還能視頻!”
他劈裏啪啦地和一個MM熱聊起來,使用的淨是些當下流行的網絡用語,羨煞我等。我們巴巴地求他幫我們申請QQ號,那哥們兒很爽快,熟練地打開個網頁,在我看來他簡直就是一個電腦高手。
頁麵刷新的時候,他掏出一部諾基亞搗鼓著,緊皺眉頭:“申請QQ跟辦手機號一樣,都得花錢,一個要交三十塊錢呢,我用話費先幫你們墊了,有了還我。”
“那怎麼好意思,我身上帶錢了。”
“行!兩個人六十,我充話費比較便宜,給你們算五十塊好啦。”
“太謝謝你了。”
我掏出唯一的五十塊給他,登上自己的第一個QQ號,激動不已。之後出門見到小夥伴,便趾高氣揚地說:“你有QQ嗎?我有!快拿筆記一下!”
土包子裏麵總有見過世麵的,後來有人告訴我,申請這個是免費的。我登時腦袋就炸了,找到朝軍。
“咱們被騙啦!申請QQ是不要錢的!”
“啥?”
“我們被騙了五十塊呢!找那家夥算賬去,我打聽過,他天天在那兒上網。”
看見他要說話,我打斷他。
“你要敢說‘算了算了’,我就揍你!”
我們快要到那家網吧的時候,朝軍突然站住,我看見他臉上再度浮現出那種熟悉的神色,骨子裏的怯懦。
“算了吧,反正要不回來,為了五十塊再被人打就不好了。”
“你到底怕什麼?”
“忍一忍就過去了,你非要爭那點錢幹嗎呀!”
“要爭的是一口氣好不好!”
“非要爭這一口氣幹嗎呀,算了吧!”
“你跟我走!”
“我不幹!我不幹!”說罷,他居然掉頭跑了,我一時愕然。
我鑽進網吧卻沒見到那家夥,悻悻回家。傍晚朝軍來了,正準備痛罵他一頓,卻見他從口袋裏掏出五十塊錢。
“我幫你要回來了!”
“你怎麼要的?”
“我和老板說的,那家夥騙了我,老板和他一說,他就把錢還回來了。”
我挺高興,這小子總算出息了一把,我們去吃了沙冰。可是後來我回過味來,猛然明白這錢是他自己墊上的。
他居然懦弱到這個份兒上,著實令我痛心,我不明白他到底在畏懼什麼。那句他一直掛在嘴邊的“算了算了”,每次聽見都讓我討厭。
好在高中時代我們並不在一起,距離暫時隔絕了我對他萌生的厭惡。
TAKE.4
朝軍以優異的成績考進城裏的高中,而我還在小縣城裏和小夥伴們廝混。我偶爾從同學們的交談中聽到他的事情,好像重點中學壓力太大,朝軍玩上網絡遊戲了。那年頭同學中誰不打遊戲才是OUT了,有一年流行語就是“傳世害了多少人”,可我沒想到朝軍居然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我雖然不曉得他在高中的經曆,但是一閉上眼就能想象,他肯定是在一次一次的“算了算了”中放過今天,縱容自己,漸漸迷失。
我們過年的時候見過幾次,也就是一起玩玩,談的話題僅限於遊戲。高考的時候我們在同一個考點,當我在人群中找到他時,熱情地打聲招呼。他應了一聲,點頭笑笑。
最後一場考完後,考生們像天下大赦的囚犯般往外湧,到處洋溢著“翻身農奴把歌唱”的輕鬆氣氛。我問他考得怎麼樣,他搔著頭發,輕描淡寫地笑笑。
“中午睡過頭了,遲到了二十分鍾,好幾個大題沒來及寫!嗬嗬,要複讀一年了,明年加油!”
所有經曆過高三的人都明白高考意味著什麼,三百六十天的苦讀,每天五小時甚至更少的睡眠,無窮無盡的習題,邪教組織一樣的癡狂,一切一切隻為了這兩天!
他那副無所謂的表情令我登時火冒三丈,我一把薅住他的領口。
“你TM蠢啊!”
他囁嚅著,那口形我很熟悉。
“算了算了,我本來就沒複習好。”
“你——”
之後他複讀了一年又一年,每年夏天我見到他,他都是笑一笑,聳聳肩說:“又沒考好,再努力一年吧。”
我嚐試同他說點大道理,他隻是笑,像裹著一張殼子,把我的聲音隔絕在外。後來我已也懶得說他什麼了!
大四那年,課程少得像在放羊,老同學四處串聯,今天去你那兒玩,明天來我這兒玩,我想起朝軍來,就去他所在的城市看他。他當時才上大一,在一所三流大學。
火車站見麵的時候我背著雙肩包,一眼發現人群中四處張望的朝軍,朝他招手。他還是老樣子,臉上總帶著淡淡的笑,彬彬有禮,卻拒人千裏。
我去他宿舍過夜,他居然買了一台電腦,不過大部分時間被室友使用。我說想查下回去的火車票時,朝軍巴巴地求那個霸著他電腦看《海賊王》的室友,那人毫不客氣地說:
“等一會兒,我看完這集的!”
貌似朝軍在宿舍的“人緣”不錯,我待一下午,就有兩人跑來找他借錢。他的生活費放在抽屜裏,也不鎖上,有人來借錢,他就說:“自己拿!”
我問他:“這些人還你錢嗎?”
“都是一個班同學,當然會還了……也有人不還,不還下次不借他唄!”
“你很闊氣啊,你爸賣多少豆芽才能掙一塊錢啊!”
他傻笑不說話。
待了幾天我就走了,之後一直忙著找工作,畢業之後我進了一家醫療用品廠上班。工作很辛苦,挺長一段時間沒有聯係過朝軍。有一次出差正好去了朝軍所在的城市,便去看看他,當時他大三。
令我震驚的是,他居然交上了女朋友!
TAKE.5
去了之後,我跟他寢室的人一起喝酒,誇獎他說,小子可以啊,我大學四年都在打光棍。他在笑,而他的室友在訕笑。
這次聚餐本來是約了他女友的,一小時後那個女生才施施然趕來,一股濃烈的脂粉味撲鼻而來,刺激得人想打噴嚏。
那個粉底搽得像京劇臉譜,穿著荷色連衣裙,拎著手包的女生嬌滴滴地對朝軍說:“親愛的,等急了吧,想人家沒有,女孩子化妝太費時間了嘛!”
我雞皮疙瘩掉一地。
我覺得我真是老了,這個年頭的大學生裏也有這種奇葩。憑心而論,長相還是不錯的,但總覺得和朝軍根本就不是一個頻道上的人。
我問他怎麼找到這樣一個妖精的,朝軍說是一個年級的,經常坐在一起上課,漸漸就好上了。
我擔憂地問,這樣的女孩能處得來嗎?
“還成!”他回答。
但是當晚我就目睹了兩人之間的爭吵,是在電話裏,女孩一直在發飆,說他不給她買某一款鞋子,說他不愛她了,朝軍一直在賠禮道歉,聽得人窩火。
過後朝軍鬱悶地抽煙(不知道啥時學會的),晚上我聽見他在陽台上給家裏打電話,聲音絲絲縷縷飄進來。
“爸,生活費不夠了……上次、上次的花完了……不是,我們馬上要去酒店實習,輔導員說自備三黑,光一套西裝都不夠。”
朝軍說完理由,我依稀聽見電話那頭傳來一聲沉重的歎息,我的心髒都變得沉重了。
第二天那個女生在空間裏賣萌,說“老公真好,麼麼噠”之類的話,還貼了很多新鞋子的照片。朝軍像完成一項重大使命般鬆了口氣,請全寢室人吃飯。我知道跟他說啥都不頂事,隻是走的時候還是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