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十分鍾後,師部會客室的大門嘎地一聲打開了,卞正中在手心狠狠掐了幾下,頓時血液直衝大腦,精神猛地抖擻起來,這是他拜訪高層客戶前的必備動作。接著整理了一下軍服,深吸一口氣,越過兩名衛兵,昂首走了進去。
一個略顯白胖的年輕軍官翹著二郎腿斜坐在沙發上,約莫三十歲上下,盡管一身中將軍服幹淨筆挺,三七開的頭發一絲不苟,顯得精神矍鑠。但卞正中一眼就看到他黑黑腫大的眼帶,必定是很久沒睡過一個好覺了。此人必定就是宋希濂了,宋希濂沒有唐生智的老成,也沒有邱清泉的跋扈,但這個17歲進入黃埔一期,29歲就官拜中將的少年將軍,渾身透出一股銳利之氣,讓卞正中的後背微微滲出一絲冷汗。
卞正中並不謙卑,緩步走到沙發前,敬禮道:“長官好”。宋希濂並不答話,隻是微微抬眼上下打量著卞正中。卞正中頭皮有些發麻,但很快穩住心緒,沉住氣。半晌功夫後,一陣陰沉的聲音響起:“‘給我五分鍾,送你十年坦途。’你一個小小少校,好大的口氣!”卞正中仍不說話,用標準的拜訪眼神注視著宋希濂,眼神輕柔,卻毫無畏懼。
宋希濂少年得誌,頗為自信,很少對下級軍官正眼視之,今天卻被這個膽大包天,但沉穩桀驁的少校如此無禮直視,宋希濂壓住內心的不快,冷冷說道:“現在你隻有四分鍾了。”
此人的出身、性格與唐生智、邱清泉等人完全不同,必須采用完全不同的交流策略。卞正中已經打定主意,並不著急,沉穩說道:“感謝長官的接見,卑職是否可以坐下說話?”說著也不等宋希濂回答,一屁股坐在宋希濂對麵的沙發上。
盡管卞正中仍是標準的拜訪坐姿,宋希濂還是被他的舉動愣住了。不要說一個少校,即使是少將軍官,也都是在自己麵前畢恭畢敬,這個不請自來的二愣子少校到底是什麼來路?宋希濂心裏琢磨著。卞正中並不理會宋希濂的心思,從容說道:“長官自十七歲入黃埔起,東征北伐,兩戰淞滬,十年即晉中將,可謂一路坦途。”然後停頓了一下,看看宋希濂仍皺眉盯著自己,接著說道:“然鬥轉星移,運數轉換,古今無一人能盡全功而無波折,就如眼下南京的戰事,若如此發展下去,則將軍的坦途盡矣……”
“你還有三分鍾!”宋希濂不耐煩地打斷了卞正中。卞正中後背的冷汗直冒,看來自己咬文爵字,搜腸刮肚了半天,並沒有吸引住這位高層客戶,內心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此次拜訪采用這樣的險招果然是冒著巨大的風險。
卞正中不禁又在手心狠狠掐了一把,信心又膨脹起來。他故作輕鬆嗬嗬一笑,接著說道:“長官應該知道,下關碼頭乃是全軍最後的退路,我看挹江門已被沙包堵死,下關碼頭並未布置阻擊陣地,且附近江麵又無渡江船隻。如若我軍崩潰,或是司令部緊急下達撤退命令,試想,這裏將會是怎樣的局麵呢?……我想長官這幾夜也在為此不能安眠吧?!”
說著卞正中死死盯住宋希濂疲憊紅腫的眼睛,看到宋希濂的眼睛猛地一睜,眼角明顯抽動了一下。卞正中心中暗喜,自己終於說中了宋希濂的心病。
宋希濂果然是大將風範,並不顯露窘迫,而是從鼻孔不屑地哼了一聲,冠冕堂皇一副威嚴地說道:“目前援軍正兼程趕來,我守軍精銳猶在,你想要亂我軍心嗎!再說,我是黨國軍人,隻知道服從司令部的命令,即使戰死在南京,也是死得其所!”語氣聽起來嚴厲,但已經沒有了剛才咄咄逼人的氣勢。
卞正中放肆地哈哈一笑,說道:“長官果然是赫赫有名的鷹犬將軍(注:宋希濂在軍中的雅號),援軍的進展和目前的戰況長官自然清楚,我不必班門弄斧。隻是如果因下關的撤退組織不力,導致全軍覆沒,這個罵名會由誰來背呢?”
宋希濂的白臉浮起了一層黑氣,卞正中不等他接話,略帶傲慢繼續說道:“唐長官是黨國元老,又是地方派首腦,最不濟不過告老還鄉罷了。而36師那時必是千夫所指,由長官您來替人受過,我看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此時宋希濂已是一臉愕然,卞正中看火候已到,站起身來說道:“長官,戰局瞬息萬變,局勢的不可收拾或許就在今日,望長官三思。……五分鍾已到,卑職該告退了。”說完直接起身,也不告辭行禮,昂首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