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會落幕,不會死亡,碧眼星眸會在黑夜的彼岸看到一切,詩人從眼睛揣度生死,繼而參透生死,在感傷氣氛中隱含樂觀的思想。
普魯德姆也是時間裏的托缽僧,他以《眼睛》一詩向時間挑戰。
翡翠鳥
生活不隻是在時間流逝中勞苦跋涉,
時間也立下了紀念碑,
烙印許多美好的記憶……
暮秋最後幾個時辰,一堵爬滿了枯藤的古牆還留下幾片黃金葉片。
沉寂的午後,突然一隻遠地飛來的鶴,在林園沼澤地帶與我共度驚豔的一刻。
也是午後,導遊將我們引領到一處湖濱小城說:“從現在到晚餐這段時間歸入自由活動。”
我突然覺得富有了,不必在時間掌握中趕場,從一個地點到另一個地點。我悠閑地在湖濱蹓躂,累了就坐在湖濱木條凳上,驀然“翡翠脅翼而來萃兮”,湖濱水草叢中一隻翡翠鳥出現了。不,我並沒有置身在五色炫曜的宮殿中,像司馬相如《長門賦》裏謫居在長門宮中的陳皇後,隻是顏色鮮豔的翡翠鳥令我臆想司馬相如的文采繽紛,我似乎正踩在一塊五彩耀眼花紋交錯的“瓴甓”(地磚)上,在潛意識中闖入《長門賦》的場景與氛圍中。
那些明月夜,一首曲子彈著彈著突然轉變成流征的哀音,因而陳皇後蹤履彷徨,揚袖自翳……她躺在荃蘭熏過的秋席上,感到宮中的夜正長……
單獨與一隻翡翠鳥共度午後的一刻是多麼微妙,它一定飛越過迢遙的路程,像我一樣是異鄉之客。它輕盈地拂過水麵,捕到一條小魚,快樂地享用不算豐富的一餐後就振羽飛走了。
整個下午我懷著一份美的秘密,是不是那隻飛進“長門宮”的翡翠鳥在時間裏變成不朽?若萬物都有靈性,它一定會為陳皇後吟出“哀伉儷之生離”的悲韻。
我的思維隨著遠逝的翡翠鳥與風吹起的湖波憂鬱地飛翔,就為一位尊貴的皇後被謫入冷宮的老故事與一隻飛翔在時空交錯裏的翡翠鳥。
其實當一隻鳴禽在時空裏消失,隻是一片寂靜,並沒有哀傷的音樂令人聞之淚隕,像人間葬禮肅穆的儀式,人對時間在刹那終止的一刻———死亡,懷著無比的悲感,繁文縟節加重對死者的尊敬。
人解不開時間的謎題,
鳥不去注釋時間,
不記得是誰寫過這麼一段詩:
何事啁啾如鳥聲,那兒一片沉寂,眾鳥已死。
(That Silence where the birds are dead,yet something pi pet like a bird?)
但孩子們一定不這麼想,鳥兒隻是隨季節像枯藤般睡著了,所以那隻綠衣翠衿的翡翠鳥一定是在時間裏走迷了方向。
(1997年11月)
神秘的朋友
文學引領我進入悲憫的天地,文學敞開生命之門,所有屬於生的悲劇,陰森、昏暗、寒冷、饑餓就擺在門檻邊兒。當我住在英國濱海小城伯肯赫德時,如果我去利物浦不搭火車,可以搭船。一個暮秋黃昏,我搭船回家,黑夜即將降臨,一幅悲涼的畫麵映在眼前,燈火依稀,城市的建築物在霧沉沉中若隱若現,我看到人們茫然荒涼的眼神,人背負生命沉重的擔子,搭上生命的渡船,通過向晚日暮的滾滾大河,似乎生老病死就是關口……
文學也引領我進入“唯美”的境域,尋夢的雪橇在坑坑窪窪的雪野上奔馳,一路沒有刺耳雷鳴的風暴聲,而是黃昏特有的寧靜,偶然還聽到冬鳥悠然長鳴……
夢想野地一望無際的白芷花遍野香塵,夢想晨曦像紅色的野罌粟……
月皎皎,夜悠悠,銀波成漣,滿階的苔痕化成月色燃亮的霜白……
我懷著朝聖者的心情去造訪阿房河上莎士比亞的故居。立在西班牙馬德裏塞萬提斯的雕像前,我熱淚盈眶。去劍橋三一學院,眼前展開舊世紀的圖景:那是彌爾頓時代的三一學院,彌爾頓由聖保羅學校轉入劍橋,他年輕時因貌如女子,外表又極嚴肅,被稱為“基督的淑女”。
史高特爵士(SirWalterScott)寫的都是長篇曆史巨著,他筆下人物大都是貴族,生活在皇宮巨邸中,史高特在吐威河上興建的愛勃斯福宅邸似乎專為他書中豪族貴胄所營建的,他也在此度過晚年。
我的書桌有時也移到森林中,或一片野地前,或荒涼僻遠的山中,那兒有一座隱形的古希臘雕像———象征美與藝術,和一夥文學史上神秘的朋友,其中少不了莎孚和狄金孫。有一回我去法國布列塔尼旅行,坐在浪花奔騰的岸邊,隨手在紙上寫了幾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