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時間的傷痕(4)(1 / 3)

我英國伯肯赫德鄉居花園中有一株樹,棲息一對啄木鳥夫婦,一大清早就聽到敲擊啄木之聲。四月一路灑著花朵回來了,春雪早已消融,嘹亮的鳥歌臨空飄過,四月隻舉行一個簡單的告別式,就悄悄走了,繽紛的落英在雨點上塗上了顏色,紛紛灑落,那告別彌撒沒有俄國田園詩人葉賽寧筆下燃燒白樺木的哀調……啄木鳥夫婦依舊忙著築新巢喂養小鳥,樹端也不時傳來像木魚梵唱的敲擊聲,它們對時間的消逝了然無知。

而我,隻是生存在時間裏的托缽僧,一個新的日子來臨了,我滿懷感激欣然接受時間的布施;當我獨自麵對蒼茫的暮色,惆悵若失,感覺那雙布施的手也在一點一滴收回它的饋贈……

浪花的故事

夕陽無聲無息地沉落,沉落在海的邊緣,染紅了天邊,一隻海鳥唱起清冷的歌調……

古代猶太人或羅馬人將夜分成三更或四更,中國人將夜分成五更,當長夜第一個時辰降臨,浪花的歌吟突然換了商調,它輕聲低訴源遠流長的故事:古代亞述帝國首都尼內瓦、希臘聞名城市提卜斯、尼羅河畔卡那克城……都成了廢墟。

它又換了一個話題:偉大人物背後都有一段故事,甚至一個影響他的人物,亞曆山大一生的功業,這位曆史舞台上偉大的角色,背後也有一位導演,他是亞曆山大的父親———馬其頓的菲利浦。

菲利浦是位古代典型的國王,屬於雅利安部族舊式的貴族,但他懂得將農民、獵人甚至醉漢訓練成一隊精兵,他曾在希臘人中當過人質,受過最好的希臘教育,和亞理士多德是至交,他雄才大略……

亞曆山大大帝南征北討,建立版圖最大的亞曆山大大帝國,三十二歲還想裝扮成美少年,他不留胡子,成了希臘和意大利的新潮。然而時間對他並不慷慨,在巴比倫一次醉後,突然熱度疾升,一病不起,他手中緊握的夢,就在時間裏化為虛無,那年他隻有三十三歲。

浪花依舊在低吟淺唱,這回它引用法國當代小說家傑克·馬都內小說中一對少年男女在夕陽下玩起一場遊戲,少男扮成古羅馬皇帝阿納斯塔,少女扮成皇後普雪依,那是拜占庭帝國最後的曆史……

時間的手伸展在夕陽下將普羅旺斯城塗上黃金的一刻,而倒塌在沼澤地上的這座名城,卻為拜占庭帝國的曆史寫上最後一筆。

浪花依舊重翻曆史的典故,窗外北威爾斯的海景是那麼迷人,大自然借用造物主的智慧創造的唯美,就不是時間的手可以摧毀的。

時間的跫音

常常,我會有世紀末的孤寂之感。

客散了,留下幾隻空杯子,看到長廊的一角在夕陽下投影,突然顯得那麼陰暗,讓人戛然止步……歲月的磨石像老舊的鋼琴,敲擊出變調不合節拍的音符。

一顆星隕落了,就像一樁被埋葬或遺忘的往事,一個降霜的夜晚,滿地化為泥塵的枯葉。

我突然能以米歇爾·比托(MichelButor)克洛德·西蒙(ClaudeSimon)亞蘭·羅伯—格利葉(AlainRobe-Grillet)等人的眼光去看世界。他們從事“新小說”的創作,這批新小說作家經過戰爭的沉痛,在法國被德國占領期間蒙受國家尊嚴喪失、戰後物質的貧乏、政局的波蕩……他們內心有種傷痕。存在主義作家在作品中表達人生存的有限條件,人與生存時空的矛盾;無疑的,新小說深受存在主義作家薩特、卡繆、卡夫卡等人的影響,不過新小說作家不因襲存在主義的風格,而偏向內心意識的活動和外觀世界的描述。

他們將知識分子內心的焦慮不安淡化了,將時空倒轉,新小說其實更接近散文,特別講求文字的結構,精雕細琢追求純藝術的手法。他們不像存在主義那麼尖銳去對待生存的世界,而是躲進藝術構築的象牙塔裏,抹掉時間留下的傷痕。

曾在一八八一年成為法蘭西學院院士,一九〇一年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普魯德姆(SullyPrudhomme)他獲獎的評語:“普魯德姆的詩表現崇高理想主義與完美的藝術,同時是心靈與智慧的凝結。”我最愛他的《碎瓶》與《眼睛》兩首詩。

《碎瓶》以物喻人,是一顆顫動的心,瓶子由於扇子一碰跌成裂痕,幾乎在無聲中,它碎裂了,瓶中清水都流幹了,在人們漫不經心中瓶花也凋萎了。詩人比喻情人的心是易碎的,那受傷的心就像破瓶,留下時間的傷痕。

《眼睛》一詩含有濃厚的哲學意味,碧眼星眸都像星星一般,眼睛看到曦日,也潛藏著墳墓死亡的陰影,人的生命有限,眼睛會閉上,不像星星經常閃爍。眼睛既然不像星光那麼永恒,詩人自問自答“它們會消逝嗎?不,它們會朝向沒有名字的地方,就像隱逝的星,暫時離開星空,仍會再度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