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張溫婉的微笑都泛起粼粼的紋路,我黯然心驚,原來我們的生命已踱入秋天……青春如一座波斯詩人亞摩客耶筆下空靈的,詩意的,濃濃悲劇意味的“花塚”,那繁華錦繡都在時光的塵土中凋萎,埋葬……
驟然來了一場雷鼓動山川的秋風秋雨,大夥兒都躲進帳篷避雨,一位耆老穿著雨衣,佝僂著身子,踽踽在林中獨行,我又想起那位老去的左衛郎將,鷲翎箭,蝥孤旗,在月黑風嘯的人生大漠上跋涉。
秋之園
我像莫泊桑所說是騎在幻想的象背上,闖入一座詩情畫意的仙園裏,我騎的象一定裝飾垂著綴珠華麗的鞍轡。
那雕鏤的廊簷、穹樓、鍾塔、雲石的地麵,都是從舊世紀調換過來的場景,在微霜沾人衣的季節,在霜凍的早晨,白色的菊花是碧玉,紅色的秋海棠成了瑪瑙,它們全是寶石鑲成的花球……
“所有我們的蒙賜,來自上主的禮物都會完整地保存著,直到有一天走完生命的旅程,完璧地歸回上主……”
林園的主人雪麗斯像朗誦晨禱的經文,她的聲音甜美和諧,她的姿態令我想起在我們生命特殊的某一刻,我們也有過像古老民族保存的完美雕像那樣的姿勢儀態……
那生命特定的一刻,月光如水般浮動,一個鑲滿了貝殼的螺鈿盒子打開了,埃德蒙·史賓塞(EdmundSpenser)的文字流光迸彩傾瀉而出,我將“她的”改成“你的”:
那天,我將你的名字寫在沙灘上,
潮水湧來將沙上的名字洗掉。
再次我又寫上你的名字,
依然抗拒不了澎湃的浪潮。
“虛幻的人類,竟想化腐朽為永恒,
就是肉身也會頹壞,
像我的名字一樣消滅。”你說。
“啊,不,讓沒有價值的事物,
在塵土中遁逝
你會活在盛名中。”我說。
我的詩句將記載你高貴的情懷,
精雕細琢不至朽壞。
並在天庭留下席次,
世事萬物都在死亡中消殆,
若愛情不死,
生命的另一章會再展開。
———(譯自埃德蒙·史賓塞《那天,我將她的名字寫在沙灘上》)
研究英國古典文學一定會讀史賓塞的《仙後》,但對這位一五五二年生於倫敦望族世家的後代,他的身世應歸入不可考證的檔案,隻知道他曾在英國劍橋大學念書,並曾出任伊麗莎白一世女王駐愛爾蘭總督葛雷勳爵的秘書,後因當地發生叛亂,他的宅第被焚,他重回倫敦,死於貧困中。也許他的生平事跡,後人知道的極有限,而創作就是作家生命的真傳,史賓塞許多詩作對後來英國偉大詩人都是啟蒙的作品,如濟慈,彌爾頓等人……
中國女詞人李清照家學淵博,她的父親李格非進士及第,在《洛陽名園記》,他說:“園囿之興廢,洛陽盛衰之候也。”
洛陽處於崤山澠池險阻之地,扼陝西甘肅之襟喉,是兵家必爭之地,洛陽名園多處,隨著唐朝滅亡化為荒墟灰燼……所以園囿就成了朝代興盛消亡的象征了。
巴黎名園極多,那象征法蘭西民族有極高的生活品味,十分講究園囿的藝術。
雪麗斯的花園雖談不上規模,但瀅澄如水的天色映著一院秋花,園中特別安置一塊奇石,石骨崢崢,周圍縱橫蜿蜒蔓生蓮青色的五色菊,葉狀如金魚草,纖弱嫋娜……在花園的另一端,雪麗斯特別為它取名為“百褶裙”。這類幾何圖形的花園正是美學上所謂比例———對稱———和諧,那是繁花的拚盤圖。
漫步在雪麗斯秋日林園裏,意興空曠,釋去塵縛,人間處處是蓬萊。
(2002年7月)
時間裏的行影
布 施
一個新的日子來臨了。
時間一點也不吝嗇,對那生存在時間裏的托缽僧———人類,它廣於布施,聲名的桂冠,智慧的王國,四季的變化,宇宙穹蒼的繁麗……
一個舊的日子結束了。
麵對蒼茫的暮色,就會感到那雙布施的手也在一點一滴收回它慷慨的饋贈。
拉馬丁一定深深體會時間那雙布施的手,一八一六年初秋他在愛克司溫泉認識艾薇,產生了像但丁對貝德采一般神聖的感情。一八一七年詩人再赴溫泉區之約,艾薇已染沉屙,不能再來赴約,就在當年十二月間病逝。拉馬丁無比沉痛,他低低吟出:
時間布施的
也會在時間裏腐蝕
奇岩崢嶸,蘆草低吟,湖波吹起漣漪微浪,月光下的湖永遠留存在拉馬丁的記憶中,他一定盼望能留住那永恒的一刻,暫時在時間的海洋中拋錨;但時間的邊岸沒有回音,隻有風掀起浪花,無數的碎浪拍打危岩,發出低沉的吼叫聲。
釋迦牟尼生活在宮殿中,不知道人隻是生存在時間裏的行影,時間對這位年輕王子的饋贈特別豐厚,富貴、榮華、華衣美食、權力、地位、美貌的妻子……他是時間裏的貴族,在時間布施的手尚未收回它的饋贈前,他毅然奉還所有的一切,走入貧苦眾生當中去尋求生命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