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猶記得季節的五色繽紛,似乎也將我略嫌蒼白的生命漂染成彩色的夢。
白淨的紗簾就在日光下變幻色調……“倒掛金鍾”又稱“吊掛海棠”的花像一串串紅色的掛鍾,一串串垂掛在大自然的生死輪回裏,滴答滴答地計時,而丁香花仍然展開漂浮如蝶翅的四葉花瓣,漂浮在向晚的空間。
突然我夢裏全是粉白的鐵線蓮,我像愛麗絲闖入仙境,粉白色的鐵線蓮攀緣匍匐在我夢中的世界……又是另一場夢,槐花的背景是一座古園,古老的牆垣就因這五月白色的香魂:盛開的槐花,粉刷一新,然後將一出古老的悲劇寫在牆頭,當槐花枯凋,故事中的“她”已知道“他”在墓中成了僵硬的屍身……白晝消逝,夜色降臨,槐花的豔影就像《殉情記》裏的朱麗葉,遁入勞倫斯神父的地窖裏……
季節繼續它的生死輪回,走入林中,耳中皆是悲若寒蟄,悲若鳴鴻的響聲,一定是所謂的“秋聲”了。夜間獨個兒賞月的意興逐染上了涼意,似乎猛轉身,屬於時間的圖案一幅幅失竊,月移星轉,不再是人間絲桐琅琅,金菊桂樹也不栽種在人間……但古代有玉斧修月的傳說,據說太和中鄭仁本的表弟由崇山,有一自沉睡中醒來的人對他說:“月亮是七樣寶貝合成的,有八萬兩千戶修月,我也是其中之一。”他打開包袱出現修月的斧具。
人間的月圓月缺都令我們這些異鄉人傷感,但別說慢慢磨玉斧也難以補好“金鏡”(月亮),隻要生命還在,你永遠可以再看到映山紅燃亮了知更的胸翼。
靈魂的逃逸
在一座古園裏,兩個靈魂突然像折疊的影子飄在一起,當愛情的希望已遁隱在暗影裏,當心悸的癡戀已成了過去,鷓鴣在眼前飛成模糊的視線,曼陀鈴聲在寒戰的風中飄逝……
影子中的一個伸出五個手指,將另一隻手疊印成十指纖纖……
不要任意撕裂美的記憶,記得星星不會隕落那個夜晚,水上輕輕滑過一連串無聲的音符,那時刻繆斯女神都是飛翔的星光,人暫時逃出生的窄門,漫步在處處散發薄荷般文學味兒的草原上,木豆樹的紫花正在微微的暖風中拂動輕捷的羽翼,結束了大地沉寂,棲鳥緘默的冬季。
像“桃葉渡”、“梅花觀”原都有一段美的故事,“桃葉渡”舊址在秦淮河與清溪合流的渡口,據說晉代王獻之與桃葉在此依依惜別,王獻之作《桃葉渡》相贈,後人稱之為“桃葉渡”。
“梅花觀”是《牡丹亭》柳夢梅寄寓的廟宇,杜麗娘的魂魄曾在此與柳夢梅相會……當杜麗娘來到梅花觀翠翹金鳳,環佩玎璫,似幻似仙……還驚動了梅花觀的師徒。
淡彩似的暮靄籠罩,桃花輕悄悄地飄落,木蘭花染上煙愁……山長水闊,茫茫天涯路,豈是彩絹尺素可以郵寄人間菱花水月之情?但在記憶的古園裏,時間的鍾擺緩緩倒轉……
古代那位傳說中的春天之神———東君,正將春天輕悄悄地交付給大地,於是霧一般的梅雨,流淌在春風中的柳絮荼蘼留住晚春豔色……大自然正處於錦瑟華年……
無可奈何花落去
英國牛津沃德斯都克街的落花煙蒙蒙、霧蒙蒙般紛飛,走在那些花樹下,撲得人香塵滿麵,撲的人衣衫凝香……現代人少有悲秋傷春之感,不再為幾聲鶯啼,天際數行歸雁,飛絮殘紅,煙雨迷蒙,斜月依偎窗前引起傷感,殊不知拋棄那古典雅致美的情感是何等的損失!懂得那充滿文學味兒的情感,無形中也豐富了生命。
紹華易逝,在文人墨客間鑄成傷痕,敏銳地感懷“今”與“昔”的變遷,晏殊少年時就顯露不凡的才華,是神童,後來居於宰相高位,但被稱為“詞家射雕手”的晏殊最大的成就還是文學,他當宰相每逢盛宴後酒闌時,必和賓客寫詩填詞遣興,雖然亭台依舊,今日的夕陽已不是舊日的夕陽,就觸引騷人辭客的傷感,寫出“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的絕句。
報曉雞鳴,午夜鍾擺都帶著幾分警世的禪味,春夏秋冬四時的轉換也如戲詞:“人世繁華掃地空。”聽秋風剌剌,聽風中鬆果落地聲,驚醒矇矓睡眼的我,仿佛聽到擊罄敲鍾聲。
人生的謎題蹊蹺難解。“桑田成海又成田,一刹那堪過百年”,海角冰輪,山崖紅日,人間滄海桑田,日月不斷交替。
在暗影籠罩心的回廊時,眼前出現了海市蜃樓,樹端鍍上的金色霞光,朦朧紫色的香薰衣草花田,丘陵大海茫野森林……都一刹那間從地平線消失了。斷腸句譜在一弦一柱的錦瑟間,在幽居中發出對玄秘命運的詰問……
於是我來到一扇名為“時間”的門前,聽到時間的老人對我重複述說:“生命某些珍貴的東西就像一隻鳥兒飛出我們的手掌心,它一去不返……”
門兒在我身後重重地關起,又聽到時間的老人喃喃叮嚀:“惜時!惜時!時間珍貴如珠璣……”
冬素馨
那年我在艾瑪鄉間大宅度假,那塌壞的圍牆成了朔風的通道,風寒冽而呼嘯嚇人的聲響,圓形凹進去的窗子像窟窿似的眼睛,幾抹灰白的雲低低壓在同樣灰白枯樹頂端。
北風帶來冰雹打在窗玻璃上,好像一群驚慌失措的鳥兒,猛烈地拍打著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