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月光的玄想(4)(2 / 3)

眼前出現另一幅畫麵,僧院的大門開了,一位裸足的修道僧靜悄悄地走了出來,在聖徒心裏,沉默是金,無聲勝有聲……最美的藝術文學是深刻而含蓄的,具有隻可品味不能言傳的寓意,那種朦朧漂浮的神秘感,就如漂浮水上的莫內(Monet)名畫《睡蓮》。

我看到半空飛過一隻披水晶翅翼的鳥,它在水中照出“我”的臉孔,一定是大自然和文學的美讓我依然活著,讓我眷戀這世界。

飛逝的夜晚

時間都在倏忽間飛逝,那個夜晚我稱它———飛逝的夜晚。

我看到最後一隻鳥兒已消逝在雲端,然後一陣晚鍾像夜間的帆船飄翔滑進煙霧迷濛的海上。

雖然走過人生的荒山與幹涸的溪流,我仍然選擇有夢的人生,夢也許會像水晶般易碎,是英國詩人布裏吉斯(Robert Bridges)所說:心靈的劇痛。

生命是美的,生命是易碎的,我是那隻披水晶翅翼的鳥。

佛火嫋繞中,“短衲僧頭白”,雖然青山綠羅依舊,世事都縹緲如煙雲。

每個季節都有歸期,當春天走的時候,牡丹花還在含苞,還在綻放,甚至五月的紫丁香已經凋零,在杜鵑聲聲催歸的啼鳴中,牡丹依舊沒有歸意……

如果時間都在倏忽間飛逝,每個夜晚都是飛逝的夜晚,我依舊不賦歸辭,依舊逗留在人生舞台上。我自小就是迷失的小女孩,先是迷失在《紅樓夢》大觀園,蘅蕪苑、緞錦樓、枕爽齋、蓼風軒、稻香村、怡紅院……尤其是黛玉住的瀟湘館,曲欄與修竹,連寶玉都覺得比別處幽靜。我在大觀園消磨低吟悄唱,桂魄流光,梅魂竹夢的歲月……我也迷失在姹紫嫣紅百花盛開的《牡丹亭》裏,這類文學都含有沉香木的嗅覺,都像寫在菱花鏡前的情感,空靈如夢……

後來我進英國牛津學院高等教育中心念書,就另辟蹊徑,迷上了西洋文學,倒不是悟禪機、悲讖語,當我讀到莎士比亞:

世界是座舞台,眾生男女隻不過是舞台上的角色。

(All the worlds as tage .And all the men and women merely players.)

我突然步入另一個領域,存在與消失交替,世間萬事萬物不是一場空,在“空境”中悟出永恒,也要靠智慧。

銀 鴿

月亮化身為銀鴿,它的銀色羽翼塗抹了暗黑的山林與溪穀,留駐花間的彩光,我在窗前消磨,月光化成錦囊妙句。

頃刻間夜鶯唱出絕妙好音,那隻夜鶯正如英國湖上詩人柯爾雷治所說:為終夜酣眠的林子,唱一首輕歌。

當月光掠過窗前的梧桐樹,投下銀灰色的痕影,朦朧了屋裏的燈光,或冷雨敲碎午夜的夢痕,瀟瀟夜雨,令人柔腸千轉,就以喃喃低語似的長歌短調,伴隨推衾夢醒的失眠者,一霎時我似乎迷失在蒼茫無垠之中,天地都荒蕪老邁……

點燃了蠟燭,燭淚一顆顆滾落水晶燭台上,冰雪般凝聚,正是周壽昌的詞:“凝寒不待涼秋”,一株盆栽的海棠花在燭光下散發珊瑚豔的色澤,轉念一想,世間萬物都有靈性,有情感,心中突然流瀉暖流。

波德萊爾(Charles Baudelaire)認為“沒有一種美的形式不含有痛苦”,這位酷愛巴黎憂鬱的美學大師,以嗅覺神遊馨香之中,將愛倫·坡一係列作品翻譯介紹給法國讀者。我迷上文學美的形式,那種形式含著劇痛。

我依舊是那隻披水晶翅翼的鳥,當五月蝶以蠟炬與蜉蝣殉美的姿態飛向我,我聽到火焰燃燒與碎裂的微響,一刹那,時間的重量不存在了……

飛過不朽生的拱門

鴉鳥飛過,在黃昏留下殘餘的墨跡,天色暗了,入秋了,疏枝冷蕊在煙雨溟濛中自開自謝……

走過一座荒涼的廢園,屋主人或遠走他鄉,或永埋在荒土之下,隻留下鴉鳥低低飛翔在高及牆垣的莽草間……

別說墓碑上盡說些諛媚的話,人一生的所有生命旅程的業績,隻留那幾句美言,像挽歌的餘韻,是多麼蒼涼!

但那隻披水晶翅翼的鳥,它懷著莊生化蝶的夢,懷著與春辰共生死的蝶夢,夢想翩翩與西風共飛翔,飛過不朽生的拱門。

我優遊莊子的大千世界,楚國南方那隻靈龜逍遙了五百年隻是人間的一個春季,又逍遙了五百年才是一個秋季。上古時候那株椿樹以八百年當成一個春季……

克羅齊(BenedettoCrocea)的“美學”認為藝術的天才來自動人的知覺,是情感與心靈的表現。

唯美也是由藝術家心靈凝結的形式,濟慈讀斯賓賽的《仙後》就觸動靈感,將詩國之門當成金玉王國,雖然體弱患肺疾,卻擁有優柔的靈魂,這正是藝術家不可缺少的氣質,我讀他的絕句:

(當一片枝葉隕落,就永遠留在那裏。

(Where the dead leaf fell,thered it trest.)

他一生短暫,二十五歲病逝羅馬,葬在新教徒墓園,為自己寫下墓誌銘,我黯然神傷,為了逃避凝重的傷痕,我躲進了1817年至1820年間的“LawnBank”,濟慈在漢普斯泰德住的那座大宅子裏,這裏濟慈吟出《夜鶯之歌》,這裏隻留下詩之花,隻留下唯美,悄悄地越過不朽生的拱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