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月光的玄想(2)(3 / 3)

在格維納斯海港,坐在路邊咖啡座欣賞海上顏色瑰麗的小船,燕兒在我頭頂的天空飛翔,似乎遠遠向我歡呼:“歡迎重訪布內塔尼,異鄉的旅人!”一隻失群的雛燕停在遠處的屋簷下張望,我將麵包揉成碎塊,丟在屋簷下,在海鳥沒叼走所有的碎麵包前,雛燕敏捷地享用一頓豐富的午餐,我聽到浪花輕鳴,五顏六色的輕舟在海上滑行,還有那隻陪伴我的雛燕……孤獨的異鄉人經常懷著感物傷悲的情緒,支離破碎哀斷絕倫的情節,讓行旅的背包格外沉重,那燕兒可知時辰已換,人事已非?不分季節的風寒朝朝暮暮在思維裏穿度……

但在溫暖的五月天,一隻雛燕飛來與我共享午餐,帶給我片刻的溫馨,那人字的翅翼是上主刻意安排慈悲的字眼:“祝謝了!吃!”我與雛燕都在享用聖餐。

在布內塔尼海鄉海鎮,巴斯卡孤零零和年長的嬸嬸一塊兒經營旅棧過活,十五歲的巴斯卡動作古怪,言語古怪,頭上綁著像熱門歌手比利·克勞福德那樣一條頭巾,靈活的雙眸透露出早熟的智慧。譬如他為我從廚房端出餐點,說說唱唱:“看!運糧食的驢兒來了!這可不是像都德《磨房書簡》所說,住在鄉下的人聽到驢子的鈴聲,就像聽到複活節的鍾聲一樣愉快!”我一驚,這鄉下孩子竟然讀過文學書籍。

巴斯卡陪我坐在莫爾比昂的岩石下聽濤聲,“夢想我是塞萬提斯筆下堂吉訶德,傻頭傻腦是人們的看法,富有想象力是我的看法……”巴斯卡與我以文學的語言對話,我鼓勵他重回學校進修,他也偷偷向我透露他已開始寫詩,詩的靈感來自對鄰家少女阿梅娜青梅竹馬的情感……

離開海邊客棧前,我與巴斯卡、阿梅娜登上坡度曲折的小徑去看一處山岩,屹立像堡壘一般堅固的岩石縫裏,全是燕子築的巢。“這是屬於我的神秘宮殿,這些燕子全是我的朋友,每當我想起年幼就失去父母的悲哀,嬸嬸獨自撫育我百般艱辛,為了幫助嬸嬸經營客棧早早就失學的痛苦,每當夜深人靜,我苦學自修,翻開一本本文學書籍,看到自己雙手繭結纏生,淚如雨下,每當我感到痛苦,不被世人了解的時候,我登上這處山岩,麵對燕群,我如逢知己……”

“我一登上這高高的山岩,看到它們從迢遠的異鄉歸來,重新整房修屋,迎接新生的小燕……我就淡忘自己的痛苦,造物主以神奇的大自然的魅力,醫治我們內心的傷痕,不是嗎?”麵對才十五足歲的巴斯卡,我如麵對一位早慧的哲人。

巴斯卡與阿梅娜先回客棧,我獨自在海岩堆裏逗留,多麼神奇的一刻!隻有異鄉人與燕子的對白,人類與鳴禽之間也會心有靈犀相通?問那燕兒,在無邊無際狂飆千裏的旅程中,月暈星暗,毛羽飄零,你是否感到像異鄉人一般哀沉?問那燕兒,當你歸來的時候,發現棲息的新枝已不是舊時巢,你是否也會黯然神傷?問那燕兒,在漫長的旅程中,宿雨餐沙,在秋聲寒、秋雨急的夜晚,覓不到落腳的地方,你是否也會失去雷霆的壯誌,對苦旱的人間感到茫然……

驀然間燕群拔地而起,千騎萬騎像一場出征的場麵,一望無際,插天高飛組成人字排列……

(2004年1月)

鳥的傳奇

湯姆斯·哈代筆下的《盲鳥》

在殘缺的命運下,

你怎會有歌唱的興致,

上主竟賜下如此的許諾,

在你未來得及展翅前,

讓燒紅的針紮瞎你的雙眼。

在這樣噩運下你並不怨歎,

將鐫心的痛苦一股腦兒忘記。

經驗那次火紅的戳傷,

永恒的黑夜如命運的簽印,

你一生的時光都得盲目摸索,

在無情的鐵絲牢籠裏度過。

你全不怨歎這樣的厄運

誰是大慈大悲?這鳥。

長久忍受苦難仍然不溫不火,

從不抱怨盲然無光,

活在墳墓裏。

誰能忍受萬端折磨,

依舊存懷希望。

誰能不想到人世的醜惡,

隻是歌讚。

誰是神聖的?這鳥。

(譯自湯姆斯·哈代《盲鳥》)

夕陽下海邊到處是斑斕的海螺,夕陽的彩暉投影的海上,譜繪出繽紛的、變幻如彩虹一般的色澤。隻有一群海鳥依舊穿著綢緞似的白翎。

《莊子·達生》談到海鳥棲息在魯國郊野,魯國君王準備太牢饗宴它,演奏《九韶》的音樂迎接它,但海鳥神色悲傷,目光呆怠,不吃不喝。以養人的方式來養鳥是不對的,以養鳥的方式養鳥就應該放它棲息深密的林子裏,飄遊江湖之上,讓它選擇自己的食物……

夕陽下,海鳥飛得很低,在海水淺灘處覓得魚兒,蹲在岩石間享用它們的晚宴,它們唱著高調的“晚頌”,隻有一隻海鳥撲起跌落,撲起跌落……重複令人心煩的動作,它的肢體完整,完全沒有殘肢的征象,當海鳥結束晚餐盤空飛起,它依舊在岩石上掙紮,吞食群鳥所留下的殘羹剩食。

它一邊享受這頓不算太豐富的晚餐,一邊竟自得其樂地輕吟著,我謹慎小心盡量不走出腳步聲,一靠近它,才知道它原來是隻盲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