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月光的玄想(1)(3 / 3)

誰會懵懂不知歲月的流逝?昨日的夕陽告別儀式已成過去,不能說:“請等一會兒,請再回來!”春日的百花已凋謝,夏夜繁星那個夜晚已消逝,蕭索的秋天曾經降臨,秋風秋雨令人驚夢,最後一聲秋歌婉轉低回,冬日的初雪像一穗穗長著毛茸茸花萼的小白花,落在傷悼的平原上。

大自然一再重複傷悼的挽歌:怨複怨兮遠山曲,去複去兮長河湄。別說人世的一千年在仙界隻是小別,送君南浦,傷如之何!

喬治桑與繆塞一段愛情的結束,都鐫刻在威尼斯古老的宮殿,莊嚴的回廊,憂鬱的雕像上……愛情金色的飛蛾,已穿過夜晚沉睡的大地,尋覓什麼?一盞殯葬的燈火?

拉馬丁與夏裏夫人的悲劇,讓詩人吟出:“人間沒有港灣,歲月沒有邊岸。”

羅賽締(D.G.Rossetti)婚後兩年,愛妻逝世,他傷心至極,台柱已斷裂,高台已崩塌,他說:“雪肌玉膚緊貼著一襲粗麻衣。”青春的禮祭竟是愛與死。

《磯鷂帶來歡樂》是美國女作家瑪麗·謝爾曼·希爾伯特的一篇散文,其中細節我已不能全部記得,故事發生在海邊,彼德森照顧垂危的母親,心情鬱悶時就到海邊散步,遇到一位六歲小女孩溫迪,那時正逢磯鷂飛過海邊上空,那孩子就說:“磯鷂帶來歡樂……”是她母親告訴她的,磯鷂象征歡樂。經過一段時間,彼德森再去海邊,已見不到溫迪,她短短六個寒暑的生命已經結束了,她留下一幅畫送給這位年長的朋友,畫中有湛藍的大海,夕陽下金色的沙灘,還小心翼翼畫了一隻褐色的鳥———磯鷂。

瑪麗·謝爾曼·希爾伯特這篇散文留下許多令人思索的空白,透過磯鷂與歡樂,透過六歲小女孩的童言童語,將人間死亡與訣別的痛苦給衝淡了,也喚醒人類最純淨的童心。

法國詩人韓波(Arthur Rum baud)的散文詩《再見》又是另一種告別,道別的儀式安置在秋天,小船已造好,就在秋季霧濃的時候啟程了,那是一段痛苦的旅程,通向不幸的港灣,汙染的大城,貧窮、瘟疫、被蟲啃噬的屍首、腐爛的破布、浸過雨水的麵包……詩人構想另一段旅程,金色的船航行在碧藍無際的天空下,花與果,星星與夢想,新的語言……這艘船正駛入輝煌的泉城。

古希臘詩人奧維德形容美女嘉拉蒂(Galatea)比天鵝的羽翼還美,古羅馬詩人維吉爾說:“嘉拉蒂白皙如天鵝。”敘利亞古老的語言白與天鵝是同一個字。傳說與寓言中天鵝對臨終訣別感觸特別靈敏,它以柔美的諧音,當成道別這首歌的前奏曲,天鵝死前的哀音沉鬱、淒涼……但風聲鶴唳、鵑啼、猿鳴都是出自人間天才手筆的渲染,天鵝之歌也一樣是個謎,為了保留文學與藝術的美,一切屬於美的傳說,最好不要去解答它的謎題,愁緒是詩歌靈感的泉源,缺乏這類感傷唯美的情緒,詩歌就成了枯燥無味的文字素描。

俄國作家巴烏斯托夫斯基描寫在波羅的海一個鄉村,千百年來都過著漁夫生涯,裹著厚厚圍巾的老婦人當年都是金發的少女,一頭蓬發的老頭兒,當年是戴著漂亮鴨舌帽雙頰紅潤的少年……

時間一年年過去,當波羅的海刮起風暴,不是每個漁夫都能平安回來,就算千百次為了追悼逝去的親友摘下帽子向死者致敬,誰也沒擱下祖輩相傳捕鯡魚的工作,漁村海邊立有巨花崗石,上麵鐫刻著:“紀念所有喪生海上,或即將喪生海上的人們。”

巴烏斯托夫斯基為這段銘文哀傷不已,他和拉脫維亞一位作家談到這件事,這位拉脫維亞作家將它解釋為人類麵對艱難永不屈服的精神。

“視死如歸”雖然令人肅然起敬,但我想發生在波羅的海漁村悲劇的不是幾行銘文就可紓解悲劇的氛圍,婦人失去他們的丈夫,孩子再也盼不到父親的歸程,年老的雙親懷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哀戚……

陸機出身貴族,他的祖父、父親都身居吳國將相地位,吳國被晉武帝滅亡後,陸機因顯赫的家世文才,聲名大噪,他後來投靠成都王,少年的陸機在成都王與長沙王執幹戈宣戰時,他領兵二十萬進攻洛陽,兵敗後受到讒言說他企圖倒戈被殺。

陸機的家鄉在華亭(上海境內),陸機被殺的地點是河橋(河南境內),陸機死前感傷地說:“鶴唳華亭,豈可聞乎?”那又是何等沉痛的訣別,陸機再也回不了家鄉,當鶴鳥哀鳴的時候,他再也聽不到了。

秋露如珠,秋月如珪,《詩經·鄭風》裏談到稱為“芍藥”的香草是贈送給情人的,《詩經·鄘風》又談到桑中衛女,上宮陳娥在陳國,在衛國與自己的情人相會,人間有聚就有別,生離死別的傷痛令人神駭骨驚!

秋露如珠,秋月如珪,月光下,人與地已隔絕,時間與場景已轉換,光陰匆匆流逝,卷珠簾,蹙蛾眉,彈起悠悠遠遠的古調,人在千山萬水裏相隔,就是在竹院刻遍琅玕翠,也無歸期可數,幾時是楊柳西風秋日?幾時又是梨花暮雨寒食?不就像蘇武出使匈奴,在邊塞牧羊,遙望音書斷絕的漢朝,處在雲邊斷雁,寒煙邊草的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