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牧神的午後(5)(3 / 3)

威爾斯是位科學家,社會學家,更是位著名的小說家,他生於窮苦的家庭,為了謀生,當過小學徒、郵差、售貨員、小學教師,他好學不倦,獲得獎學金進倫敦大學進修,走的雖是科學的路,身上卻都是文學細胞,他以科幻的思維方式寫了許多著名小說如《時間機器》《莫洛博士島》《隱身人》《星際戰爭》等,最令我愛不釋手是《盲鄉》。

《盲鄉》的地點,威爾斯將它安置在厄瓜多爾安第斯山區大荒原,在離開欽博臘索山三百多英裏,與科托帕克希火山的雲坡相隔一百多英裏的地方,這處山穀毫無疑問就是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氣候是那麼溫暖宜人,土地肥沃,蕉果豐盛,有清泉牧場,灌木叢生,更奇妙是斜坡上一片鬆林擋住雪崩,另外三處山坡都是峭壁,壁端都是冰雪,然而冰川都繞道遠處的斜坡,不流入穀地……走筆至此,威爾斯就開始提出問題,在這豐饒安樂的鄉土,一種怪病蔓延著,所有新生的嬰兒都成了瞎子,他們一代一代生活下去,隻不過約略保存一點古代的秘魯文化,他們都是目不識丁,不像現代社會的盲者,有盲人教育,以海倫·凱勒為例,她的知識比一般平常的明眼人還來得豐富。

盲鄉雖是樂土,但一切都是封閉的,他們早已遺忘他們原是來自一個廣闊的世界,那個世界反而被蒙上朦朧的色彩,一點都不真實。

故事逐漸展開了,一位登山者勞萊斯因山難闖入這座盲鄉,他博覽群籍,見廣識多,他開始向這裏的長老們講述天地間廣闊的事跡,天空群山的形象,可惜這些失去視覺的人沒有求知意識,沒有想象力,求知欲也隨眼力枯萎了,勞萊斯在這裏反而成了愚蠢的陌生人。

勞萊斯與盲鄉的一位女子相戀,這位美麗的盲女並不相信視覺的妙用:天空日出的神奇,群山壯麗的風貌……她隻相信岩洞的盡端,美洲駝吃草的地方就是世界的盡頭,她還相信世界有個屋頂,就是平滑山洞的頂端……勞萊斯廣博的知識成了被譴責被嘲笑的對象,並沒有所謂“盲人鄉”獨眼為王這類事實。

小說的結束,勞萊斯已了悟,這桃源美地是黑暗罪惡的深淵,他一點也不留戀這兒的一切,在群盲將他動手術變成盲人前,他想盡辦法逃出盲鄉,回到廣闊的世界,城市的燈光、宮殿、建築、噴泉……是那麼輝煌,他深深感謝上主,賜給他一雙看得見的眼睛。

東方的哲學與西方思想,在陶淵明與威爾斯的作品裏並沒有殊途同歸,隻能說兩人思維的角度不同。陶淵明虛構一座“桃花源”,將田園之夢與追求淡泊樸素寧靜的生活當成理想;威爾斯虛構“盲鄉”,剖析了人性的愚蠢、頑劣。威爾斯是位社會學家,他借一雙智慧的眼睛,來諷刺人類沒有經過教育,拒絕接受知識,或者褊狹無知的可怕,擁有一雙智慧的眼睛才能看到這廣遼的世界,才能體會出所謂宇宙的美。

法國思想家蒙田說“灌輸學生的曆史知識不是迦太基滅亡的年代,是漢尼拔和西比奧留下的教訓”。人類真正知識的來源,也像蘇格拉底所說:“我全部的知識就奠基在我一無所知。”因為一無所知就不斷去肯定、去接受知識,從求知中來豐富內心那座殿堂,不要像黃疸病患者,把白色的東西看成黃色,像《盲鄉》中所描寫群盲的心態。

當蒙田厭倦世俗的酬會,退隱到書齋的一角,尋求內心的寧靜,對蒙田來說“無物”是自由的境界,我們在人世間都有太多牽掛,不能像蒙田退隱鄉間的圓形塔樓———“隱廬”,不過羅馬皇帝瑪庫斯·阿留斯(Marcus Aurelius)認為追求靜心的生活不一定要退避到鄉間,他說:“如你所願,進入內心的世界。”也許那座精神的桃花源就隱藏在我們心中,不必尋遍了千山萬嶺、五湖四海,在逸興遄飛的一刻,漁舟唱晚,清風徐來,層巒聳翠,煙光雲影都能讓我們賞心悅目,就是無星無月的夜晚,燈下有本好書讀,享受求知的快樂,其樂無窮。

歐陽修被貶官滁州(今安徽省滁縣)仍然自得其樂,他嚐到當地泉水的甘甜,追溯泉水的來源是高突豐山下麵的幽穀,也追溯滁州在五代戰亂時候曾是宋太祖用兵之地……歐陽修更喜愛的是這兒的幽靜,舉頭望山,低頭聽泉,在春夏摘幾朵野香花,流連在蔭庇的大樹下,到了秋暮初冬看到冰雪在大地雕飾另一番景象,內心的平和寧靜就將被貶官的偏僻之地,化成了一座桃花源。(2001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