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牧神的午後(4)(2 / 3)

(2003年11月)

衣上酒痕詩裏字

古玩鋪

那也像狄更斯(CharlesDickens)筆下的《古玩鋪》,隻是讀者不要期待有一出扣人心弦的故事即將啟幕……

陽光折射在一片玻璃窗上,古玩鋪的老人就藏身在陰影的角落裏,但有幾朵彩光落在那兒,在他衣上、書桌上、老舊窗幔的邊緣閃閃發光……

那些老舊的版本躺在灰塵中,路易時代一把翻新的椅子標出驚人的價格;一位早期法國演員留下一頂舊帽子,上頭還掛著鈴鐺;兩隻大驢耳似的禦寒帽,是來自布列塔尼早期婦女的手藝;一個舊木偶似乎還流連在戲台子上,一顰一笑,依然神韻十足……

那一諾千金的舊書箋,依然留在人間,執筆的人卻早將秘密帶進墳墓了,那舊木琴、舊鏡框、珠寶玉石都不知源自何方,沒有典故可以查證。

我喜愛在古玩鋪流連,是懷著哀感的心情,想想自己有一天也像一堆老舊的古玩,被這紛紛擾擾的塵世所遺忘,那麼灑脫,又那麼絕情。這時我就會想起弗朗茲·卡夫卡,他是黑夜的一位更夫,當人類蜷臥在自己屋簷下、自己房間、自己床上安睡時,他是清醒的……

這位更夫看到他們枕著胳臂,擠在荒涼的野地,在露天下寒凍徹骨……這位曾獲法學博士的奧地利作家,後因肺疾在療養院療養,他寫作不斷,一九二四年在維也納基爾靈逝世,年僅四十一歲。臨終前寫下遺囑要他至友布羅德,將他所有作品燒焚,關於他已發表的作品不要再版,幸好布羅德沒依照他的遺願,我們今天才能讀到這些動人的文字。

卡夫卡出生於布拉格猶太家庭,他的作品幾乎都是跳躍過時空的寓言,那種民族離散的失落感,經常流露在字裏行間,對卡夫卡來說,人生不過是一場宿命的流亡,他是擅長敘述低調的高手。

“凡爾賽住著一些舊貴族的後代,他們喜歡逛古玩鋪,每回我賣出一件古物,就像送走一位老朋友,它們年紀都比我大。在法國喪葬費無比昂貴,那墓碑,是有時間性的,到了期限,後代子孫,付不起錢,墓誌銘與碑石就不存在了。人的形骸比古物短暫,我玩賞於古玩間,忘了自己的年歲,仿佛自己也可以跨越春秋……”古玩鋪的老人說,他原是退休的語言老師,經營古玩鋪純粹是消磨時間,淡然忘我,像中國人進入“莊周化蝶”的境界。

但我依然沉醉在卡夫卡的冥想中,他悲憫地看到人類枕著胳臂,擠在荒涼的野地,在露天下寒凍徹骨……

也許那種星垂平野、月湧大江的壯闊襟懷已隨流逝的年月消失。

我徘徊在古玩鋪裏,如走在古茂蒼蒼、大荒沉沉的土地上,像蔡文姬流落在烏珠部落間,麵對婆羅沙塵一般的感受。

圍 爐

當寒冬凡爾賽皇宮的雕像憂鬱地裹在塑膠的紙包裏,寂寞地站在舊日雉堞的邊緣地帶,我來到布列塔尼,海風飄著慈母眼淚的鹹味,遊子幾番理卻沒有歸意,隻是將自己放逐得更遠了……

黎明,在寂靜中我聽到鳥歌,探頭看屋簷下那窩蛋,每一個封閉的蛋殼都會孵出一個獨立的生命。不要對初生的幼鳥說:它們將跨足一個寒冷、饑餓、危機重重監牢似的世界……

雖然所有樹還繼續冬天的長夢,

冰凍的土地離春耕時節尚遠,

茫茫的原野滿天飛絮的霜花傳遞依舊是北風的訊息……

夜晚我們圍在爐邊,淺酌輕飲布列塔尼的紅酒,嚐各類法國的乳酪,有一種乳酪以核桃為佐料,入口溢出核桃香,特別可口……

在這樣的夜晚,似乎就是美國作家哈阿頓所說丹麥人稱為“白夜”的夜晚,夏天多麼短暫,太陽遠遠地離開地平線,天空閃爍神秘的光,月光照亮了巉岩峭壁,月光的波紋在海麵上流動……

“我們不要像丹麥人在白夜裏懷著時間的壓迫感,應該悠遊在安徒生童話的三度空間裏,想想那些鸛鳥會說埃及話,仙子們披著月光和霧氣織成的披風跳舞……”佛洛方絲首先開了腔。

“就像荷馬史詩《奧德賽》中特洛伊戰爭中的大將尤利西斯回家途中森林的一夜,他穿過一片燈心草鋪地的岸邊,長年的爭戰、漂泊、痛苦憂傷,使尤利西斯的體力已不如從前,他沒法在露天過夜,想起旅途中刺骨的寒風,寒天霜凍,他心力交瘁,那鋪滿了厚厚幹燥落葉的床,飄著葉的馨香,四周密封似的灌木林擋住呼嘯的北風,他睡在堆起落葉的床上,竟是溫暖舒適的。到一個遙遠的國度去漂泊,是年輕孩子的夢,曆經艱辛,品嚐人生羈泊之苦的中年人,又夢想回到最初的起點站———家園。”伊蓮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