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牧神的午後(2)(2 / 3)

(1996年12月)

站在時間的回廊裏

時間的謎題

黃昏,我坐在門檻邊兒,欣賞落日餘暉染紅了白樺林,一個日子又失落了,日子就緊握在我手中,我隻是張開手掌心,讓它像雁排人字逆風而去,掃開了三月雪,迎著雁群也許是千岩萬壑,煙濤萬裏,莽莽曠野……

其實我們都不像自己想象的那麼單純,我們都活在謎樣玄秘、不可解的時光迷宮裏,時間的存在使生活依然如故,時間的消殆,就讓生命成了斷垣殘壁。

年複一年,我們總是給朋友說些吉祥的話,我們不曾說荒蕪歲月的荒田已不堪耕耘。看到鏡中出現了歲月的痕跡,也總是委婉含著幾分輕愁地說:“又老了一年啦!”但旅程中的山樓水閣,街市的華燈晃蕩,江海河湖的錦帆,透過時間都驀然在記憶裏化成海市蜃樓……

春天法國森林中的藍鈴花如藍鳥飛翔,展眼四望全是藍得令人愁的羽翼,輕輕敲叩“唯美”的一扇門,門裏住的都是掌握詩歌、藝術、音樂……的繆斯女神,依照古希臘女詩人莎孚的說法,美的事物是不堪攀折,一位法國老太太經不起美的誘惑采了一束藍鈴花,帶著幾分歉意的眼神朝著我說:“春天很短,藍鈴花很快就像春天一般凋萎,我采一束藍鈴花擱在案頭,回憶自己的青春……”我忽然觸起謎樣的傷感,那柔荑纖纖,撥弄時間的弦音,款款道來:眾生都活在時間的迷宮裏,時間是帝王,人是時間的奴仆。

眼看千絲萬縷的錦雲在我眼前飄浮,年年盼望春天,年年送走春天,一盼一送之間,歲月像輕煙似的溜了,但時間的帝王仍然端坐在華麗的座車上,那座車裝的是飛躍的輪軸。

年複一年,我們總是給朋友說些吉祥的話兒,我們不曾說:荒蕪歲月的荒田已不堪耕耘。

這段稀奇古怪曆史的結束是第二度幼兒期,全然遺忘,沒有牙齒,視覺,味覺,失去一切

———莎士比亞

(That ends this strange eventful history,isse cond chil dishness and mereob livi on ssans teeth,sans eyes san stas tesans everything———William Shakespeare)

那柔荑纖纖,撥弄時間的弦音,款款道來:眾生都活在時間的迷宮裏,時間是帝王,人是時間的奴仆。

古國來的旅人

我遇到一位古國來的旅人,

他說,兩條巨石雕塑的腿,

站在沙漠中,軀體已損毀,

半沉埋在黃沙裏。

那粉碎臉的輪廓顰眉蹙額

皺褶的嘴唇呈現出鄙夷的凜凜威風。

雕塑師似乎早已揣測出失落的君心,

他的心如靈泉流注,

在沒有生命的石上留下殘存的激情。塑像的石座上鐫刻著銘文;

我是奧齊曼達斯,王者之王。

請看我的功業是何等輝煌,

又何等絕望!

從這塌壞龐大赤裸沒有界限的

殘骸四處張望,

隻有寂寞的黃沙蔓延不斷。

(譯自雪萊《奧齊曼達斯》)

雪萊不是史學家,像敘述亞曆山大大帝的功業,自其父親馬其頓的菲立浦娓娓道來,他寫奧齊曼達斯不是敘述豐功偉業的鼎盛衰亡,雪萊的主題是“時間”,時間形成詩人內心的失落、絕望……

雪萊、濟慈、拜倫都在極年輕時就逝世,1822年夏天雪萊為了迎接友人,在回程旅途中船遇到暴風雨,死於海上,他的口袋裏還藏著濟慈的詩稿。雪萊死後火化,骨灰葬在羅馬新教徒墓園,旁邊就是濟慈的墓。人生因緣聚散,時間與華美絕倫的詩篇都是謎中謎。

荷馬史詩《奧德賽》那位住在埃及附近海島上的老人普羅透斯是位智者,他未卜先知,一一細說特洛伊戰爭英雄的遭遇;埃阿斯歸途葬身大海,阿加曼儂回家後被謀害,尤利西斯被留在卡呂普索海島上每天淚灑異鄉……

但就是智者普羅透斯也不能解答時間的謎題。

隻有古國來的旅人略帶幾分滄桑敘述屬於時間的故事,源於尼羅河和美索布達米亞平原的文明都保存在時間的廢墟裏……

透過綿長悠遠的時間,智慧的果實已經成熟,在殘破的古廟宇、古石柱、古牆、古墓,時間所形成的災難中,揭開的正是一個屬於過去光輝燦美的時代。

斑騅、青虯與白螭

乘坐在斑騅上一定是多情的李商隱,他想起有位女子以鳳尾香羅裁成帽子,在更深人靜一針一針地縫,月亮的清魄似團扇,難以掩遮她羞怯的麵孔……

詩人終於感歎地說:“曾是寂寥金燼暗,斷無消息石榴紅。”

湯王的盤,孔子的鼎,所謂湯盤孔鼎,雖然器皿已不存在,文字仍然留傳後世。

李商隱乘坐在斑騅上,跨過逆時間之旅,跨過千古,正因為他留下瑰奇幽麗、感時傷逝的詩章。

“涉江”一開始,我們看到華麗的場麵,屈原頭戴古冠———切雲,身上的玉佩皎潔如明月,駕著神獸青虯、白螭與虞舜同遊瑤池仙圃,攀登昆侖山,在幻想的境界日月光輝,地久天長,在幻想的境界時間是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