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涉江現實的場景,時間追隨屈原的旅程輾轉推進,屈原渡過長江、湘水,秋水刮起冬天的朔風……
就如法國金發少年蒂埃裏·阿米爾(Thierry Amiel)以水晶碎裂般的聲音唱出藝術老歌《藍色的字》。
冬天的風刮在四月天裏。
(Levent chiversouf fleen Avril.)
陰鬱冥暗的森林都是猿猴出沒的地方,山高蔽日,幽晦多雨,霰雪紛紛,雲霏霏,天茫茫……
屈盤盤桓在時空交錯、幻想與現實接替的境域裏,時間對屈原並沒有形成摧毀,時間成就他與日月並燦的“屈賦”。
夏滿冬虛,日遷月移
歲華消逝時如一出舞台劇的終場,布景中的道具全搬走了,舞台空了,隻有故事的主角,演盡了滄桑世事,演盡了悲歡離合,自個兒淚濺空蕩蕩的舞台……
在旅次中我見到野草盈路,倒塌的欄杆,荒廢枯幹的池子長滿了青苔,夕陽在那兒穿渡,仿如過客,夕陽的焰火如剩柴殘炭般光度十分微弱,呼嚕嚕的風聲就是說故事的角色,鏗鏘深沉,抑揚頓挫地述說時間的故事……
時間對沉淪在痛苦深淵的人是枷鎖,他們吼叫著:“流逝吧!連歲月僅存空幻的夢想也帶走吧!”寧願將人生這杯苦艾酒恭奉給時間的帝王,讓他獨自吞噬這杯苦酒,不要潑灑半滴到人們唇間。
但我卻願獨自飲盡人生這杯苦艾酒,對我來說它是法國詩人拉馬丁筆下摻雜花蜜與膽汁的酒,是一杯生命之酒。
有時人為逃避悲傷,急於要喝忘川———列特河的流水,一飲就能遺忘時間的蝕傷。當我走入凡爾賽秋的林中,秋正在舉行一場喪禮的儀式,還記得繁夏時綠葉密亂的影子傾瀉在我額前,如今連殘餘的一抹綠也消失了,大自然繁盛的佳期已進入尾聲。古人以五聲來形容季節的變幻,春是角聲,夏是徵聲宮聲,秋為商聲,冬為羽聲。商聲傷聲,秋風低嘯,鴉鳥哀吟———這是大自然訣別前留戀人間最後的眼神,是慈母將閉上雙唇前最後對孩兒喃喃的叮嚀,也是她彌留人間最後的唏噓與庇護……
我不再渴望喝忘川的流水,我恭敬地擎起人生這杯苦艾酒。
大地並不沉默
花 晨
她往臉上撲了層薄薄的粉,粉香四溢,她想起了《紅樓夢》裏所形容“十根玉簪花棒”,又如賈寶玉所說:“這不是鉛粉,這是茉莉花種研碎了和上香料製的。”
她對鏡不是見到粉色和勻淨的皮膚,卻見到一株她手栽的盛開的蘭花,橫斜低垂的蘭葉,微淡的晨光穿過花和葉,閃爍著紫水晶的光彩。
已是立春了,她想寫張宜春帖子貼在門上,逛遍巴黎十三區中國城找不到泥金紙,就將朋友寄來的卡片全貼在門上,友愛也是暖暖的陽光。
一幅斷橋斜日的畫展現在她眼前,畫麵不是靜止的,時辰正逢暮春,悠悠平波卷起飛絮,畫中的絕色用手去掬那飛絮,掬來竟是清香四溢的梅瓣……
別說春天已悄悄溜走,大地清涼,大地是一抹荒煙,讓旅人再續夢影依稀的歲月,不要把一扇生的牢門重重鎖起。
根據《南史》與《詩品》,謝靈運“池塘生春草”一句是夢中得來的,謝靈運在永嘉西堂睡夢中見到滿塘春草,而她的夢都是花。
希臘神話有太陽神阿波羅,我們古代神話裏的義和能駕駛太陽,也是太陽神,還有太陽神裏三隻腳的鳥,稱為“陽鳥”,那是一隻怎麼樣的鳥,神話沒詳盡敘說,她試將陽鳥描繪為掌管百花的鳥,雖說世間的續篇續集大都是敗筆,連彌爾頓續《失樂園》也不例外,她仍然希望陽鳥飛遍繁華世界,帶來生命的喜悅,她頓然穎悟彌爾頓續《失樂園》一定是藝術的執著,已超過名與利的窄小圈圈。
她想起以前家住台北雙城街,家中有座偌大的花園,每逢晚春初夏花香馥鬱,各色各樣的彩蝶在花間穿巡,夜空碧瑩,雖不是玉蓬瀛的仙境,麵對滿階月色,在園子裏蹓躂,一園花香,苔痕處處,夜露清冷……
欲探名花比登臨,紫紅萬點香徑深。芳馨滿室春意鬧,賦得芝蘭一片心。
她吟詠母親的七言詩,憶起琴韻書聲的少女時光與那座荒廢在歲月裏的大花園。
月 夕
夜深了,壁爐裏沒有如《紅樓夢》裏描寫的火盆,要將銅罩揭起,拿灰鍬將熟炭埋了一埋,入鄉隨俗,她在山居度假,就拿了鐵鍬撥了撥爐火,獨自在爐邊夜讀。
她的法國朋友都是那麼體貼,“真難想象你孤零零的日子是怎麼度過的……”。
古代的絕色坐在有簾幕的車子裏,古稱“輜”,隨行的倜儻的少年乘著駿馬,馬鞍子上鑲嵌珠玉,走在春風十裏的揚州路上……
她也曾自箱底取出羅衣,穿上羅衣去赴午茶晚宴,那一件件羅衣飄著名牌香水“夏奈爾5號”的味兒,也混雜久沉箱底的黴味兒。
她也曾想起年輕時脂粉不施,兩腮透出胭脂紅……現在那張臉有筆觸難以描述的空靈,幽婉地刻畫眉間閑愁,眼角馳騁迢遠淒涼之意……
尋尋覓覓為的是一曲久已失落的舊譜,無意間卻聽杜鵑沉吟出斷腸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