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牧神的午後(1)(3 / 3)

聖米歇爾山四周驚飆似的浪濤聲也將譜入宮商,好讓寂寞的旅人走入荒山野穀,還能像古代行吟詩人一路吟唱……

雖然沒有鱸膾秋杯,但爐火已燃亮,晚餐桌上也燈火輝煌,在古老鄉居壁爐的火光中,我似乎見到一片火的穀地,一片燒毀了的城郭,而聖米歇爾山經過百年戰爭火的煉獄,依然屹立天地間。

今晚,在爐火邊相聚的友人,不久即將各奔東西。

讓“美”取代別離的憂傷,所以我隻想告訴你:聖米歇爾山也有一張古希臘黃金的七弦琴,那也是奧爾菲的手琴,他死後葬在赫柏納森林,那兒的夜鶯會唱起令人腸斷的歌聲……

魯瓦河上舊時光

晚來,夕陽與染紅的野栗子樹林相輝映,就如古代宮廷裏列隊的宮娥,在夜幕初降的時辰,高高挑起絳紗燈籠……

我在晚風吹動的布簾影兒前喝茶,我用的是有著梅花斑紋的茶碗,喝起嫩鵝黃一般的台灣凍頂烏龍茶。

離七夕不遠,中國古代有“種生”的風俗,就是在七夕前幾日,拿個瓷盆將綠豆、小豆、小麥浸在清水裏,出芽後用絲線束起,供奉牛郎星……那是否也像希臘人過“安東尼”節,從一粒穀子的生死輪回,發展到迎春的慶典,純粹象征農民熱愛泥土大地的精神?或者也是一種古典的情致?

在澄澄月色、岑岑銀漢的夜晚,說盡了千秋萬古情。

在碧窗紗、鴛鴦瓦、煙鎖霧籠中空對井梧,突然間天地摧塌,地老天荒……

月兒初升時,仿如絳紗的燈罩兒,罩著一盞水晶燈,魯瓦河的流水是瑤琴音泛,而不是鳳簫羯鼓引來了黃埃散漫……

鴛甃夜雨,鸞鏡塵昏;

獸爐香冷,秋聲春聲……原都寓寄一個“情”字,而所有千秋萬古情都為了尋求美學理論上“美”的最高點,都是以心靈的纖維在編織一匹繽紛的緞。

魯瓦河的流水也一再細訴十六世紀的宮廷舊事:亨利二世與黛安娜那段動人的愛情故事。

安西的黃昏

黃昏,沿著安西的湖畔漫步。

思維也像披上秋水一般澄藍的一襲羅裳,夢也在湖水裏搖成輕煙……

那愁上釵簪是秋天的花,輕朱薄粉,將花粉的酣香搖散在晚風中,與寸寸隨著斜陽而去的鳴禽聲中,那歸棲的鳥羽全沾上花香……

我站在古城牆與古教堂前,處處繁花,處處流水的回廊間,而這座像因一次陸沉而埋在地底幾千年的古老城市,又像一首《故城曲》,重唱起前朝淒涼煙月的老調,於是:

曖空白露,流天素月……都將寫進這首曲中。

安西的湖水也像一種披奏,在無聲中忽成韻律。

夏天的遁逝———在阿爾卑斯山

夏日將逝。

但夏這幕劇卻將尾聲結束得非常緩慢。

隻感到白天縮短了,陽光也不炙熱,夕陽斜射到長廊上就幻化成迷人的金黃色的光影,真是像傑克·馬都內(Jacques Madaule)筆下所形容的是借用了希臘神話邁達斯的金手指,將夕陽點成黃金。

在阿爾卑斯山上,在夏日結束前那幾個日子,也好像用夏日最後的玫瑰,凋萎了的花瓣製成的香精……風吹在稠密的葉間,就發出絹絲摩擦的微響,時間的鍾擺也有些懶散了……

沁人心脾濃鬱持久的芬芳,都隨逐漸凋謝的繁花去到“他鄉”做客……

夏天的結束,也像東羅馬帝國、拜占庭帝國的結束,在題寫沒落衰亡末代帝國這首詩裏,用的必是褪色的黃金風格。

在異鄉,沒有繡帷珠簾,讓我依著簾兒聽風篁成韻,在阿爾卑斯山假期結束前的幾個夜晚,我愛依在敞開的窗前,就如依在繡帷珠簾邊兒,度過一個秋霜墜、寒蛩泣、很中國的夜晚,於是鄉愁就化成迸裂的珠淚、滴碎的荷聲……

夏日將逝。

夏的落幕用的收場詩必是褪了色的黃金風格。

(1993年4月)

牧神的午後

牧神的蘆笛與大提琴手

一個冬季旅行我住在瑞士比鄰法國邊界的山村裏,夜裏朔風穿過山野,林間處處都聽到枝丫折斷的聲響,冰雪將大地凍成堅硬的冰殼,我窺視黑夜的窗景,那是黑色穴洞裏垂掛著雪白雪白的鍾乳石。

在旅店用過早餐,卻意外接到拉謬葉夫人的邀請,她是我凡爾賽的鄰居,半年住在凡爾賽,半年住在高山上。那個午後是那麼熱鬧,她將山村一些熱愛藝術的朋友都約來了……

山民特別喜愛樂器,有玩小提琴的,有吹長笛的,有撫弄曼陀羅的……這些熱愛藝術的山民還喜歡暢飲,就如法國詩人黎瑟(Lecomtedde Lisle)筆下描寫瑞典烏普沙城賈爾人以金盅相碰那樣豪放的襟懷,拉謬葉戲稱是一個牧神的午後。

在喧鬧的談笑聲中,樂器交奏,杯盤碰擊,我感到格外孤單,隔著一層文化的厚壁,我無法將自己融入戲謔、談笑與開懷暢飲中,但內心說不出的感激,就因這些異國朋友給我這份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