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著幾分癡迷期待心中這株水仙的綻放。
琉璃塑雕
巴黎華人像一般法國巴黎人過的是公寓生活,一把鎖關起一片小天地。
喬治陳卻住在巴黎五十公裏外的郊區過著他閑雲野鶴的生活。他父親是中國人,母親則是地道的法國人,他是研究藝術史的專家,酷愛中國藝術。屋內全是仿古的中國家具:一座仿商代後期“石雕臥牛”的木雕擱在紅木櫃正中央,旁邊是銅尊與陶鼎,仿仰韶文化的彩陶盆色彩鮮明。最吸引人的是一片琉璃塑雕,好像從倒塌的殿堂廢墟中撿回來的,記述盡是斷簡零篇的故事……
喬治陳已八十高齡,身旁是他鬆鶴之年的妻子。一壺中國茶,喬治陳從魏晉南北朝的青瓷、五代山水畫家,談到南京東吳墓人物塑型中出現的坐佛,與宮殿、寺廟、陵墓前石獅瑞獸,如北京天安門的石獅、故宮鎏金銅獅、頤和園鍍金銅獅、山西太原崇善寺的鐵獅,然後談起清初四僧……
“清初四僧突破傳統與臨摹的筆法,表現了胸中跌宕的鬱感,縱肆灑脫,借筆墨描寫天地萬物,而又以天地萬物的妙造抒發性靈……”他的妻子安靜地聽他說話,目光中隱藏著一種說不出的意致,我說意致其實太抽象,那是一種極纏綿的情愫,然後喬治陳回望她,世間這樣一對情投意合的夫妻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晚一輩的慣於向老一輩請教婚姻、愛情的藝術,當我問起,他悠悠地說:
“我和美蘭結的是一段再生緣,前半生我們相愛,但無緣結合,隻有黯然分手,猶記分手時,一種死的衝動強烈震撼我,但生命畢竟是頑強的,我還是活了下來……”
“我們都經曆過婚姻的愴痛,再相逢時已恍如隔世,好像是在天上而不是在人間了,彼此在對方的外形上看到歲月走過的漫長軌跡,到那種年齡,往日的激情應該不存在了,可是我們仍然互相吸引……”
“然後一切都重新開始,相逢、相知、相惜……”喬治陳娓娓道來,淚光與星星白發互相掩映,他也像他自己收藏的古物,曆盡了年代的滄桑……
但眼前這對人間知己並沒有所謂“白發悲花落”那般傷逝的情境,他們的老去,是青春的延續。
我望著那片琉璃塑雕,它就像愛情一樣玲瓏剔透,而且精致華麗。
吟出斷腸詩
嘉洛琳已是花甲之年依舊保養得很好,不論是容貌還是身段都不像老婦人,她祖先是貴族,在魯瓦河畔留下一座府邸,嘉洛琳獨具生意眼光,將它改裝成旅館,遇到舊友新知總不忘邀請他們去她旅館度假,而且是特別的折扣。
承繼一座貴族的府邸,就是一樁負擔,一般現代法國貴族的後代都麵臨破產的危機,皇宮府邸一年龐大的修護費就是一筆驚人的數字,要維持祖先的光榮,不單是節衣縮食,而且要動腦子在節流外還得開源。
嘉洛琳不單沒有麵臨破產危機,一年的收入還相當可觀,她訓練她旅館員工誠懇的待客之道,讓住進她旅館的客人都賓至如歸。
嘉洛琳不單事業有成,還是位民俗音樂家,我在文章裏談到海頓時就曾請教她有關海頓作曲的風格,在音樂史料中我也可以找到這類資訊,但和朋友的智慧交談,經常可以迸發出輝煌的智慧之火,那是在死的史料中找不到的。
“海頓有時隻用弦樂,二支雙簧管、二支法國號來創作他的曲子,而如氣派宏大的《倫敦交響曲》就具備一團雙管樂隊,外加大鼓……海頓的創作深受民俗音樂的影響,如維也納的小夜曲,匈牙利、捷克的民間音樂,有意大利西西裏島情調的音樂,奧地利的《南德諾舞曲》,德國的《亞拉曼德》等,到了七十年代時期,他又深受巴赫的啟示,將悲劇性和細膩的思維透過音樂來表達……”
我們就一邊聽著海頓第四十五交響樂———《告別》,一邊談起海頓。舒曼說過,一切屬於華麗的、豐富的、生活中的印象,都可以表現在音樂中,在海頓的《告別》中就充滿了這種印象……
“愛情就具有華麗、豐富、彩色的印象……當他離去時,我意思是說剛辭世時,每逢午夜,我常自夢中驚醒,我總以為他會再回來,我似乎聽到他在開鎖,但那隻是風聲,啾啾棲鳥的寒鳴,或純粹是我孤絕無望時的錯覺,這對我來說都是音樂,一種悲感的樂聲……”嘉洛琳說。
“他是我生命中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戀人,我不願意提到死亡二字,我總覺得他是去旅行,到地球的另一端去旅行……”嘉洛琳起身做出一個很優雅的動作,那動作讓人揣想她年輕時必然是位迷人的女子,那動作就像西漢的一座《陶塑舞女俑》,是圓熟、光潤而有旋律的。
在海頓《告別》的尾聲中,我向嘉洛琳道別,抬頭看到她園中一壁灰牆上紫藤花已盛開,開得十分華麗。
(1993年10月)
柏拉圖的愛情
在音樂中尋找愛情的謎題
柏拉圖推崇一種超越肉體,不因肉體顏色衰謝而改變的愛情,一種架構在精神上優美的、永恒不變的愛情。
雖然精神與肉體在相愛的人眼中都一樣純淨,中世紀的禁欲主義並不合乎人道。
但柏拉圖曾經曆麵對他老師蘇格拉底的死亡,在柏拉圖對話錄中,以《費多篇》記述蘇格拉底被處飲毒芹酒而死之前,如何以從容、溫和的態度去接受死亡。肉體死亡了,蘇格拉底的精神永在,那是他的智慧,他的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