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鬥地主(上)(3 / 3)

會場上出奇的安靜,大家的目光都盯著站在台上的莽娃,想聽他說些什麼。莽娃卻有些緊張,隻是不住地抽葉子煙,不知該從哪裏說起了。

“大莽。說話啊!”壩子前麵的幾個知青大聲的喊。“快把發言稿拿出來念嘛!”黃春花小聲的在他旁邊說。莽娃沒有理她,“從前呀!”他終於開口了。

隻說了三個字,莽娃又吸起葉子煙來,他是在學老疙瘩隊長講話的模樣呢。“我那個死老爸在大地主陳昌海家裏做長年,”他正說著,那個男知青胖墩兒就問“莽娃哥。啥子叫長年呀?”

莽娃其實也不懂什麼叫“長年”,那是他老爸當年講的,他摸著那個戴著軍帽的腦殼回答不出來。黃春花就起身過去拿起話筒說“長年就是,就是長工。就是長期在地主家裏做活路!”

“哦——!”胖墩和他身邊的知青都拖著聲音吼。

“嘿嘿嘿!就是嘛。我那個死老爸好像也這樣說過呢!”莽娃繼續說“我老爸說,他在陳表叔家裏,主要是給他......”

黃春花又打斷他的發言說“你注意稱呼?他是地主分子呀!”按輩分,莽娃該叫陳昌海表叔。這是他母親悄悄告訴他的,“我表叔,哦。不對,我老爸是在陳大地主家裏喂豬的,嗬嗬嗬!那些年呀!我老爸喂了好多好多的大肥豬喲。”

莽娃不像是在批判發言,倒像在給大家擺“龍門陣”:“我老爸說,他每年的臘月間,都要給陳家殺十幾條肥豬,嗬嗬!然後,然後把那些肥溜溜的肉,用柏樹丫熏上幾天,做成黃裳裳的臘肉。嗬嗬!掛滿了整整一間屋子喲!要吃一年啊!”

幾百人的會場都靜悄悄的,人們思維被莽娃的發言帶到了過去的社會。就連那幾個村官,也低著頭陷入了沉思。隻有一個人心裏很緊張,她在擔心莽娃會不會說漏了嘴,惹出啥禍事來。她就是莽娃的母親陳大嫂,自從兒子走上台,她心裏就捏著一把汗。

莽娃見大家都在安靜的聽他發言,就來了精神。“我老爸說,”他咂了一口葉子煙又說“從前呐!陳大地主家裏過年的時候,都要團年!嗬嗬!就在那個大瓦房的院壩裏,”莽娃指著遠處一個大四合院說。那是過去大地主陳昌海家的房子,現在是村幹部的辦工室,還有老疙瘩隊長的住房。

“我老爸說,院壩裏擺滿的幾十張方桌,凡是在陳家做活路的,還有陳家的親朋好友,他都喊去團年那!嗬嗬!桌子上擺的是‘九鬥碗’喲!雞鴨魚肉啊!還有幾大榛子幹飯那!都盡管吃喲!”

旁邊的黃春花心裏也在替莽娃擔憂,見他越說越遠,就小聲提醒他說“大莽。別扯遠啦!快說重點呀!”

莽娃沒有理她,繼續說“我老爸還說,凡是在陳大地主家裏做長工的,每個禮拜都要打一次牙祭呢!嗬嗬!那些肥溜溜的熬鍋肉,紅生生的紅燒肉喲!嗬嗬!遇上載秧打穀子,還送‘幺台’。啥叫‘幺台’呢?就是......”

人們聽到這裏,好些人嘴裏都流出口水。莽娃也吞下一口垂涎,“唉!”他歎息一聲說“我老爸那年死的時候,想喝一碗肉湯也沒有呀!好像,好像隻喝了一碗米湯,就,就斷氣了。”

好多人都曉得莽娃的父親是在“三年困難時期”死的,那些年別說肉湯,就是一碗米湯也得之不易啊!就是現在,肉也是一種奢侈品。大多數家庭隻有逢年過節才能嚐一次肉的滋味,平時能夠填飽肚子就算不錯了。

莽娃的眼前浮現出他父親死亡時候的模樣,心裏就堵的難受,那雙英俊的眼睛裏滾動著淚水。他不想再發言,就吸著葉子煙走到黃葛樹下麵去了。

會場上仍然很安靜,人們似乎都在回味著莽娃講的故事,思考著眼前的困苦生活。

台上的幾個村官相互看了一眼,也不曉得這個批判大會該不該繼續下去。他們對莽娃的發言也有些困惑,莽娃既不像在揭發地主分子的剝削罪行,又不像是在“憶苦思甜”。就連愛帶頭喊口號的黃春花,也不曉得該喊什麼口號才合適了。

壩子裏的人們沉默著,隻有炙熱的陽光在烘烤著大家的心。麻雀和其他的鳥兒,都經不住陽光的暴曬,躲到鼇山上的林子裏去了。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讓莽娃和其他人都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