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重樓蹲下身,輕輕拍打他的脊背。
待氣息平穩下來,賀元帥看著曾經最喜歡的兒子:“你恨我嗎?”
“那你恨我娘嗎?”
賀元帥陷入了沉默,良久,從枕頭底下抽出一封信:“這是遺書,你拿著吧,賀家還得靠你撐著。我老了,也累了,想要去地下看看你娘親,但願……她不會恨我。”
見他露出疲倦的神態,賀重樓拿著遺書起身離開。
當天夜裏,賀元帥就故去了,根據他留下的遺書,賀重樓成為賀家唯一的繼承人。
為了趕在熱孝之前結婚,賀重樓與喬染的婚事定在賀元帥病逝後的第三天。
由於時間匆促,婚禮沒能辦得太過複雜,但還是邀請了姑蘇城裏所有數得上名號的家族,夏家亦在受邀之列。
看著手裏鮮紅的大婚請柬,夏梨香使勁吸了吸鼻子,這才將眼眶裏的淚水給逼了回去。
祖父說她這是自作自受,她也覺得自己挺蠢的。
看,別人是青梅竹馬,郎才女貌,天造地設,她在中間折騰個什麼勁兒?這下好了,眼看著別人百年好合,她隻能拿著請柬自嘲。
翻出賀重樓為她畫的肖像,閉上眼睛,撕成碎片,扔出窗外。
婚禮是在教堂裏舉行的,夏梨香站在人群中,看著身穿白色婚紗的喬染走進禮堂,帶著幸福的微笑,與賀重樓交換婚戒,並在牧師麵前許下不離不棄的承諾。
多麼完美的一對新人,夏梨香含著眼淚,與眾人一起鼓掌。
【八·十二月】
在喬家的鼎力支持下,賀重樓順利繼承元帥一職,他的繼母和弟弟試圖奪權,可惜兵變失敗,混亂之中,母子二人皆被當場擊斃。
至此,賀家的權力被賀重樓全部集中在手心裏,無人再能撼動他的地位。
同年冬日,喬染偶感風寒,臥病在床,久未出現在人前。直到除夕前一天,夏梨香忽然收到喬染的請帖,邀請她前往賀家吃茶。
夏梨香跟喬染的交集次數一隻手都能數得清,喬染怎麼會突然想起她來?
她心中感到奇怪,但還是按時赴約,剛邁進賀家,熟悉的氣息就迎麵撲來,令她心神一蕩。
自從賀重樓結婚之後,她就再沒有邁進賀家一步,現在想來,已經有三個多月沒有再見到他,思念再濃,也都被她牢牢鎖在心底。
剛見麵的時候,夏梨香差點沒認出來,麵前這個蒼白單薄的少婦,竟然就是那個漂亮精致的喬家大小姐。
喬染穿著素淨的白色旗袍,眉目之中滿是愁緒,宛若即將凋零的百合花,散發出頹敗淒涼的氣息。
她淡淡笑道:“你一定很好奇,我為什麼忽然想起你來?”
夏梨香坐在她對麵,沒有說話,靜觀其變。
“我一直都知道你的存在,也知道你和重樓之間的事情,你們兩情相悅,而我是橫在你們之間的一個障礙,對不對?”
夏梨香無言以對。
“你不說話,便是默認,”喬染垂下眼眸,濃黑的睫毛襯得肌膚越發蒼白,“如今我就快病死了,你們之間沒了阻礙,終於可以雙宿雙飛了。”
她要死了?夏梨香抬起眼眸,滿臉詫異。
“不用驚訝,從我嫁給重樓那天開始,他就已經在算計著我的死亡,因為隻有我死了,他才能得到你,”喬染忽然笑起來,眼角含著幾分水光,“多麼無情的男人啊!利用我的滿腔真情,隻為促成他跟你的感情……可我即便是死了,也不會讓他稱心如意。”
最後一句話,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夾雜著濃濃的怨恨。
夏梨香走出房間,神情恍惚地往大門走去,卻在路上碰見久未見麵的賀重樓。
他拉住她的手,關切地詢問:“你怎麼來了?”
夏梨香不答反問:“喬染的病……是不是你動的手腳?”
呆愣片刻,賀重樓很快恢複鎮定:“你剛見過喬染了?是,我買通了她的主治醫生,在她的藥裏下了慢性毒,她活不過這個冬天。”
他的語氣很平靜,就好像在敘述今天午飯吃了什麼,絲毫沒有害人帶來的愧疚,哪怕那個被害的人是他的結發妻子。
這一瞬間,她覺得麵前的賀重樓很陌生,陌生到心寒。
見她眼神漸漸變冷,賀重樓忽然有些心慌,更加用力地抓緊她:“你答應過我,無論我做錯什麼事,你都能原諒我。”
夏梨香說不出話來。
【九·梨花香】
大年三十,元帥夫人喬染病逝,所有的熱鬧氣息都在今晚散去,寒冷的大街上,行人匆匆,家家門窗緊閉。
喪禮辦得很周全,夏梨香受邀參加吊唁,但在離開的時候,卻被賀重樓強行拉到從前的舊院子裏。
夏梨香憤怒地瞪著他:“你想幹嗎?”
“我有話對你說,你先在這裏待著,等我忙完了,就來找你。”
說完,他就轉身離去,將她獨自留在這裏。院門被落了鎖,門口還有仆人守著,她根本出不去,這是變相的軟禁。
這是賀重樓以前居住的院子,他曾經在這裏被禁足了兩年,而她也在這裏,陪了他整整兩年。
如今物是人非,夏梨香獨自坐在台階上,望著冷清的小院,有種大夢一場的錯覺。
苦等三日,依舊未見賀重樓的身影,夏梨香心生疑竇,有種隱隱的不安,她偷偷從院牆翻了出去。
一路狂奔著跑出賀家,當夏梨香氣喘籲籲地跑回夏家時,看見大門上的白色封條,頓時手腳冰涼地僵在原地。
旁邊的路人見到她傻站在原地,以為她是來探親的,便好心地提醒她:“別看了,這家人犯了大事兒,昨天全被槍斃了,死得可慘了……”
槍斃,死了……
夏梨香回想起祖父教訓自己的嚴厲模樣,還有母親為自己縫補衣裳時的慈祥,以及美好的童年……全都沒了。
親人、幸福,一夕之間化作烏有。
她蹲在地上,失聲痛哭。
天色已黑,賀重樓回到舊院,發現房間裏沒有點燈,黑漆漆的一片。
賀重樓推開房門,一個人影忽然撲過來,將他牢牢抱住。
他聞到熟悉的香吻,心中一喜:“梨香,是你嗎?”
說著,他便要去點燈,卻被夏梨香叫住。
“別點燈,是我。”
確定是梨香,賀重樓便安了心,緊緊回抱住她。她踮起腳尖,將嘴唇送到他麵前,他欣喜地吻住她。
衣裳半褪之際,寒光一閃,一柄匕首忽然紮入賀重樓的腹部!
他捂住鮮血直流的傷口,漸漸睜大眼睛,不可置信,聲音沙啞:“你……”
夏梨香鬆開握住匕首的手指,冷冷地看著他:“夏家上下五十餘口人命,被你攥在手裏,不覺得燙手嗎?”
賀重樓有片刻的慌亂,踉蹌著後退,如同一隻受傷的野獸:“你的祖父勾結敵軍,出賣情報,證據確鑿,三軍會審,所有人都要依法懲治,你讓我怎麼辦?!”
“所以你就殺了我全家,還讓我像個傻子一樣在這裏等你回來,我夏梨香也是個人,也有感情,憑什麼被你這樣玩弄於股掌之間!”
夏梨香越說越激動,眼眶泛紅,淚水不爭氣地往下掉落。
賀重樓顧不上傷口帶來的劇痛,伸出手,想要幫她擦掉眼淚:“別哭,我跟你道歉,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哪怕殺了我報仇也行。”
剛才那一刀,已經是夏梨香能夠使出的最大狠心,可還是沒能刺中要害,她沒有勇氣再來一次。
她慘然一笑:“殺了我吧,這樣我們就都解脫了。”
“不行,想都別想。”
【尾聲】
夏梨香被徹底軟禁,她試圖逃跑,卻被賀重樓發現,又將她捉了回來。
賀重樓將她壓在身下狠狠懲罰,滿足之後,他穿好軍服,拿出特別定做的手銬,將夏梨香的雙手鎖住,溫柔地笑道:“這是特製的手銬,無論是刀砍火燒,都不會斷裂。鑰匙隻有一片,在我身上,你離不開我的。”
夏梨香被折磨得幾近絕望:“賀重樓,我恨你。”
賀重樓微微一笑,虔誠地親吻著她:“恨我吧,想複仇的話,就殺了我,隻要你別離開我,想怎樣都行。”
夏梨香無言以對,內心的痛苦令她陷入絕境,每天醒來,她甚至都會自我詢問自己為什麼要能醒來,為什麼不能就這樣安安靜靜地死去。
親人、自由、幸福,全部沒有了,世界於她,隻剩下荒涼一片。
她摘下手指上的鑽戒,這是賀重樓求婚時送給她的,她不同意,他就強行將戒指套到她的無名指上。
嗬,多麼自欺欺人的做法,他們之間,還有結婚的可能嗎?夏梨香閉上眼睛,張開嘴巴,將戒指吞了下去。
片刻過後,腹痛如刀絞,她死死咬住牙關,就是不出聲。
等賀重樓發現她的時候,她已經沒了氣息,看著她蒼白的臉頰,賀重樓忽然想起喬染在彌留之際對他說的話。
“既然你不讓我幸福,我又憑什麼忍住委屈,看著你們幸福!”
如若不是喬家在煽風點火,他又怎麼會被逼著當場處決夏家五十餘口,連拖延時間的機會都沒有。
說到底,這都是報應。
賀重樓失魂落魄地抱著夏梨香,一遍遍地說著。
“你答應過我,要一直陪著我。”
“你答應過我,無論我做錯什麼事,你都能原諒我。”
“這些都是你答應過的,你不能食言,咱們得同生共死,永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