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禍國妖妃(1 / 3)

禍國妖妃

宮·庭院深深

作者:霧聲

城門高而大,風吹過,揚起塵沙。

他站在我身邊,已永遠脫去了龍袍,昔日榮華不再,他的黑眸裏卻灼灼閃爍光芒。他搖頭笑笑注視我,說:“阿汝,你一直覺得皇宮是你的牢籠,我知你恨我,如今你自由了。”

他說:“阿汝,你走吧。”

【壹】

在我十六歲進宮之前,我一直覺得,我會嫁給江湛。

江湛是爹爹派給我的小護衛,他幼時被爹爹帶回家,大我三歲,青梅竹馬,每年他都會帶我去山上看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他總爬上樹,摘最高的一枝桃花給我。那時我覺得,我與江湛一起天長地久,是必然而美好的。

直到有人來到我家門前,父親誠惶誠恐上前叩拜,說是那七皇子年至弱冠,點名點姓,令我——蘇家小女阿汝,入宮侍奉。

我跪在地上,臉色慘白,晴天霹靂。原來世界上有這麼一種存在叫做身份與權力,可任意剝奪他人幸福。江湛的臉也是慘白的,他那般溫柔的少年,因於羞澀鮮少觸碰我,此時卻緊緊握住我的雙肩:“終有一天,我一定……”

他咬緊牙埋首,沒了聲,肩膀微微顫抖,他想許諾什麼呢,一定什麼呢,對方是深宮七皇子,又有何回轉餘地。我別了他,一路掉眼淚,隨侍衛入宮。

七皇子的住處不過是一處偏僻小院,院前草木稀疏無人打理,甚是荒涼。我心中明了,原來是一位不得寵的皇子,也難怪侍奉他的女子並非郡主千金、傾城美人,而是我這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丫頭。

在那裏我看見了秦鞅。

他所處的屋子,對一位皇子而言太過簡陋了些,他很高,臉白,明明劍眉星目的一個少年,神色中卻呈現一種淡淡陰翳。他見我,便挑眉一笑,我呆了一呆。

“從今以後,你是我的人。”他把玩手中茶杯,簡單而直白地道,“你可知為何我要你嗎?每年春天南華山開滿桃花,我尚去遊曆一番,恰恰每年見你在你的小情郎麵前笑得甚是燦爛。”

我心尖寒涼,僵硬地站在他麵前,原來他也在嗎?

秦鞅抬首眯眸道:“日後,你隻許這麼對我笑。”語氣輕柔,卻是毋庸置喙,強橫霸道。

那一夜下了雨,疾疾的雨水劈裏啪啦砸在屋簷上,天邊隱隱轟鳴雷聲,屋裏卻靜得厲害,澎湃的海潮將我從頭到腳吞噬淹沒,我哭到嗓子嘶啞,隻覺得天地冰冷無光,越是掙紮,疼痛越卻是猙獰鮮明。我隻知我討厭這個男人,極其討厭,認定他連江湛的萬分之一都不如。可我回不去,我不幹淨,也回不到江湛身邊了。

我本是個小姐,如今卻為皇子的丫鬟,在小院的日子裏,我處處與他作對,他叫我做的我都做,隻不過他更衣,我故意將蟑螂塞進他衣袖裏,他沐足,我故意將辣椒水撒進去。那時年少,我巴不得他將我趕出去,即便弄死我都是好的,我回不了家,我見不到江湛,我為何要他好過。

秦鞅隻是冷冷盯住我,直勾勾地,最後什麼也沒說,我也不說,即便第二日又是全身瘀青,也死扛著不吭一個字。

入冬後我變本加厲,在門前的雪道上塗了厚厚的燈油,這沒摔到他,卻將手握聖諭提衣前來的李總管滑了個狗啃泥,手中金燦燦的聖旨滾落一邊。

那晚秦鞅冷冰冰地將門一關,我獨自在屋外雪夜過了一夜。許久以後我想來,本該死罪,門外一夜到底還是輕了。

第二日我便開始發燒,燒得厲害,迷糊中感覺有誰緊緊握住我的手,一遍一遍叫我的名字:阿汝。

等我醒來,秦鞅正坐在床邊,手握一卷書,外麵夜黑,屋內燭光漫漫,他摸摸我的臉,說:“你恨我?”

我瞪著他,臉因高燒而通紅。秦鞅唇邊拉開微笑:“阿汝,即便你恨我,你也得表現出歡喜的模樣,這般我才滿意,我滿意,你便好過。”

我啞著聲音說:“我不在乎。”

“阿汝,”他撩開我額前汗濕的發,聲音不深不淺,“若想殺人,必先自保,阿汝,我是你自保的依靠。”

開春李總管帶領兩列長長侍衛浩蕩來到小院齊齊叩拜時,我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他立於下跪的人群中,金色的陽光落滿他的雙肩,正是年輕君王。誰沒有想到,最後登基的是一直被人忽略冷落的七皇子。

三十六名婢女前來屈身迎接,我從破舊小院搬到了西宮,賜名嵐妃,宮名永儀,眾星捧月過上了貴妃的榮華日子,待我看來,最大差別便是以前我伺候秦鞅就寢,如今是一群女子恭恭敬敬伺候我就寢。

新皇登基,大臣自然舉薦少女入宮,不久西宮正入一名惠妃,姿態端莊,氣質淑蘭,入了宮則向我拜會,端出模樣叫一聲“姐姐”。

我瞧著她,看得清她眼底的不屑,畢竟我的出身不及她,而傳言道我性子又是極差的。我將自我入宮後幾年全然琢磨一番,當夜去了惠妃所在的淑寧宮。

今日惠妃入宮,自得聖上寵幸,我妝扮一番杵在淑寧宮門口,夜裏風大,吹起我的黑發,我見秦鞅一步步靠近,龍袍羽線刺繡在夜色裏呈現華美而醇厚的金,他見了我微微眯眼,我便揚起笑容迎上去,當著所有人的麵,踮起腳吻上他的唇。

我聽得見旁人抽吸,如此大膽不敬,自顧自地與他唇舌盡興纏綿一番,我聽他低聲說:“放肆。”

我在他耳邊說:“皇上,從今以後,阿汝什麼都聽您的。”我故意將聲音放得綿長,“所以,皇上不要和其他女人一起,好不好?”

他沉默片刻,一把打橫抱起我,我下意識挽住他的脖子,他轉身大步朝永儀宮邁去,侍從趕緊隨上,我咯咯咯地嬌笑出聲。

這夜我極是主動,裙裾落下,軟玉輕紅,輾轉而歡,事後他於床榻擁住我,用情潮方退的嘶啞嗓音說:“你怎有把握,朕會隨你而歸?”

我道:“惠妃乃關宰相之千金,新皇即位根基不穩,如今關宰相傾權,以輔佐之名過於插手朝政。惠妃入宮,一是鞏固他在朝地位攀上皇親;二是安插眼線,同時日後西宮妃嬪出入大抵也由惠妃管理。”我笑笑,“皇上也不願日後自個兒的女人全是關宰相那邊派來的人吧?阿汝是曉得的,所以壞人由阿汝來當。”

秦鞅靜了片刻,似是微驚開口:“……你何時知曉了這些?”

是,我何時開始明白這些:“進了宮,慢慢就懂了。”

秦鞅又靜了一靜,黑暗中他慢慢摟過我的腰,我不似以往那般抗拒,隻是順著他縮進他懷裏,他的懷抱溫暖,不似年少時他冰冷的指尖,他似是歎了一聲,低聲呢喃:“阿汝,朕當真以為你……”

在惠妃向我請安的那一刻,我恍然明白許多,以前那個會將蟑螂塞進堂堂皇子衣領裏的少女、那個往洗腳水裏潑辣椒粉的少女已經消失了,被這層層宮闕,高高翹角屋簷,一成不變的天空磨滅了。

從今以後,再也無惠妃的消息,朝中人都曉得當今聖上獨寵嵐妃,後宮三千隻取一瓢。而這嵐妃以容貌傾城蠱惑聖上,心狠手辣,看不慣的人悉數除去,聖上也由著她,久而久之冠以妖妃之名。

這些全然是秦鞅鞏固朝政的手段之一,我也樂得去背黑鍋做這個妖妃,終能護我的是他,不是任何人。

我正琢磨這流言,耳邊秦鞅正道:“龍大將軍下個月回京。”

龍將軍於先王享護國之功,當年卻是暗中擁護大皇子,如今大皇子早已被秦鞅做掉,龍將軍駐守邊關,如今歸來,京城羽翼必將聚集。

第二日我便以慰問之名前去龍府看望龍老夫人,於是夜裏傳來消息。龍老夫人因出言不遜得罪了嵐妃,嵐妃一怒之下,毒啞了老夫人。

民間議論紛紛,朝廷卻悄然寂靜,說起這妖妃,她在宮裏橫著走誰也不敢招惹,何來閑言碎語。

秦鞅道:“你倒是狠心。”

我正坐於梳妝台前描額間一朵嬌媚荷花:“皇上言重了,不給龍將軍提個醒兒,日後若是滿門抄斬豈不更慘。”

我描完,回頭嫣然一笑,盈盈注視秦鞅的眸子,他的眼睛一直很黑,黑曜石似的,我想,正宛如當年他輕鬆將我從江湛身邊奪走一樣,他讓我曉得身份與權力多麼至高無上,而我又曉得,他亦可以輕鬆將我拋棄打入冷宮。

我注視這雙仿佛蠱惑的黑眼睛,對自己說,正因如此,所以不能愛上。

我更願做一個對他有用的女人,我坐正妖妃之名替他做事兒,他給我貴妃之名榮華富貴,如此甚好,直覺告訴我,不可被這樣的男人傷了心,否則萬劫不複。

直到那日宴會。

【貳】

近日聖上去了一趟馮府,三朝元老馮老爺壽辰,自然應去。

聖上在府上與斟酒的小侍女說上了幾句,宴會散後於庭院內閑步,又遇見了,夜色淨朗,明月嬌花,這小侍女的臉也與這枝頭嬌花一般明媚了。

兩人一塊兒賞了月,據傳言,聖上似乎甚是滿意。